張為久認得,這婦人是前任的乳母孫氏,她其實和酈巧兒一樣,也是個涅槃教徒,前任當初就是在她的安排下,認識了寶珠寺的波天。
不過孫氏和涅槃教的瓜葛,反倒沒有酈巧兒那么深,她甚至連涅槃教究竟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只是信涅盤教那套現(xiàn)世積德行善、來世享受福報的說辭,說白了就是迷信。
前任吃她的奶水長大,一直由她貼身照顧到十歲,才轉(zhuǎn)交給勸書,所以前任和她以及她的幾個子女關(guān)系都非常親近。如今她雖然已經(jīng)不算是陵陽王府的人了,但也經(jīng)常到王府中走動。
張為久和她接觸了幾次,就漸漸感覺出來了,她雖然仗著前任的信任,偶爾有些驕橫,財物上愛占點小便宜,不過并沒其他壞心,也是真的關(guān)心前任這個乳子,于是也就不去管她,一切照舊。
孫氏一進門,就狠狠瞪了酈巧兒一眼,斥道:“哪來的狐媚子,眼下是什么日子,心里沒點數(shù)啊,竟在這兒彈哭喪調(diào)!”
“乳母,是我讓她彈的,不怪她。”
張為久笑笑,又對酈巧兒擺擺手:“你先下去吧?!贬B巧兒抱起琴就起身出去了。
孫氏道:“如意兒你也是的,要娶媳婦的人了,還沒個分寸,這大喜的日子,怎讓人彈這種哭喪調(diào),傳出去,人家該說咱們不懂禮了?!?p> 正好勸書等幾個丫頭進來了,司棋笑道:“孫嬤嬤,她奏的曲子叫《偷天換日》,可是頂有名的曲子呢?!?p> “有名沒名我不管,我就知道犯忌諱,這種日子……”
孫氏嘮叨著,張為久卻是一愣,暗想酈巧兒在自己面前彈奏一曲《偷天換日》,這是什么意思?
她不可能是無心的,就算她再喜歡這曲子,也應該明白,在“閆寶和”面前不合適彈奏。那她就肯定是故意的了,欺負“閆寶和”不通音律,暗諷、嘲弄?膽子不小啊……
孫氏嘮叨了幾句,又抓著張為久一只手,說道:“我聽勸書說,今日午飯少吃了半碗,怎的了,是不是易五的手藝不好了?”
“怎會呢,就是早上零食吃多了?!睆垶榫秒S口應付一句,就轉(zhuǎn)開了話題,“乳母你今日怎的進府來了,可是有事?”
“咱娘兒倆,我也就不和你客氣了,我今兒來,倒確實是有幾件事?!?p> 孫氏道:“這頭一件,就是來看看府里準備的怎樣了,你的終身大事,可不能有半點馬虎。我進來已經(jīng)到處看了一圈,老總管他們都用心,布置的妥當,我也就踏實了?!?p> 孫氏在勸書搬來的一個圓凳上坐下,又道:“另一件事,你三妹妹許了人家,定了四月初三過門。女婿是你大哥哥軍中同袍,家在南城和善坊,本是極好的人家,可就是聽說婆婆性子躁,我擔心她過門后受氣,所以想讓你到時派個體面人去吃席,也讓她婆家曉得,我們也是有倚仗的,不好欺辱?!?p> “好啊,到時候我親自去?!睆垶榫玫?。
“那不行,你怎能親自去,那得讓人笑話你不體面了?!?p> 孫氏道:“我是想,府中三位總管,到時你隨便派一人去就夠了。雖說我也能請動他們,可我自己請去,和你派去,在人前說出來,就是兩碼事了?!?p> “好,稍后我和老總管說,讓他安排?!?p> 張為久答應著,勸書笑道:“孫嬤嬤,提前給您賀喜了?!?p> “哈哈,我的姐兒,到時候你可得來吃席。我這兒提前跟你說定了,回頭等日子差不多了,再專門給你們幾個姐兒送帖子過來?!睂O氏笑道。
“一準去的。”勸書道。
孫氏又對張為久道:“還有最后一樁事,聽說皇帝要起大軍去打雀狗,可是真的?你大哥哥說,他們右羽林衛(wèi)軍中都在傳這事,好些人都在找門路,想調(diào)去邊軍打仗立功。若是真的,如意兒你可得提攜他,和兵部說一聲,將他調(diào)去,也好殺雀狗掙功名,光宗耀祖?!?p> 張為久來到這個世界一年半,早已經(jīng)發(fā)覺了,如今的宣國,二百多年沒有打仗,無論朝野,都是人心思戰(zhàn)。
宣國傳統(tǒng)最重軍功,比如如今的七大后族,也是舉國僅有的七個世襲罔替國公爵位,無一例外,全是武臣后裔。所以宣國寒門,大多將征戰(zhàn)立功視為最重要的晉身門路。
至于朝中,承平日久的影響也很明顯,就是武臣升遷困難。同是三品官,文臣六部尚書、九卿大多都五十上下,年輕點的才四十多。而武臣中的二十一衛(wèi)大將軍,只有兩個還不到六十歲。
所以宣國的武臣,從最底下的普通士卒,到最上頭的二十一衛(wèi)大將軍,個個盼著打仗,盼得眼睛都綠了。
偏偏周邊鄰國,西北的鄢然、西南海上的新平等,都早已經(jīng)打得稱臣、質(zhì)子了,唯有東方的雀國。
二百多年前最后一次打仗也是和雀國打,從戰(zhàn)場結(jié)果來講是打贏了,但從財政角度卻虧大了——雀國西部臨近宣國的大半領(lǐng)土,多是山地、荒漠,十分貧瘠,耗費天量人力物力打下來,卻沒法長期駐守,最終只能退兵,雀人卷土重來,又占了回去。
所以除非被犯境,否則宣國皇室和文臣,都絕對不愿意和雀國打仗。而雀國當年一戰(zhàn),也是元氣大傷。所以二百來年,基本保持著相安無事的狀態(tài)。
張為久雖然平時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煉應龍角,不過畢竟是皇孫,皇帝起兵這種大事也還是聽說過的,便道:
“不是皇祖想打雀人,是雀人從七八月起,就在明墟峽那邊集結(jié)重兵,意圖不明,所以十月里,皇祖詔令駐守東疆的左虎翼衛(wèi)三月內(nèi)滿員施訓,半年能戰(zhàn),就是提防雀人。若雀人敢犯境,那自然是要開戰(zhàn)的。若雀人不來,該不會先打。
所以乳母你和大哥哥得先想好了,調(diào)他去左虎翼衛(wèi)容易,可左虎翼衛(wèi)駐屯的丹、漠、秦三州都是苦寒之地,離家萬里,不比右羽林衛(wèi)駐屯京兆,既清貴,挨家又近。去了要是沒仗打,他這罪可就白遭了。”
孫氏想了想,道:“還是讓他去吧,他一個爺們,遭這點罪不算什么,可別錯過了這立功的機會。況且他自己也非要去呢。”
張為久道:“那好,明日我就讓侯大去兵部找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