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兒顯然已經(jīng)急不可待,只想著趕緊到家,和弟弟妹妹們商定旅游目的地,有些坐立不安起來,一會兒看看自己父親,一會兒看看車外街市。
過了片刻,他目光停在了身旁木架上的漆黑古劍上,看了張為久一眼,見張為久沒注意自己,就悄悄伸手在劍鞘上摸了摸。
張為久眼睛雖然沒看兒子,但對他的一舉一動卻都了然于心,便說道:“你想看就拿起來看,不必這般拘束。”
張芄一猶豫,就雙手將劍從木架上捧起,放在腿上摩挲細看起來,一邊道:“爹爹,這便是萬人劍了嗎?”
“萬……萬人劍?”
張為久一愣,反問道:“萬人劍是何劍?很厲害?”
張芄也是一愣,歪頭看著張為久道:“爹爹不是有兩件神兵利器嗎,一是九龍開邊戟,一是萬人劍。九龍開邊戟有九龍之力,天下無敵。萬人劍出鞘便要飲人血,已經(jīng)飲過萬人之血,是世間頭一號兇惡殺器?!?p> 張為久啞然失笑:“誰跟你說的?”
“說書人都這般說啊,國朝人人皆知。”
張為久心想,十年征戰(zhàn),吸了無數(shù)殘破兵器上的惡氣,如今淬煉大成的葬龍劍,說是世間頭一號兇器倒也不為過。況且此劍直接飲的人血,又何止萬人?
于是便道:“那是說書人夸大,以訛傳訛了。此劍原本叫葬龍劍,不過如今也確實當(dāng)?shù)闷稹f人’之名。好,便照你說的,從今往后,此劍就叫‘萬人’了!你不想拔出來看看?”
“不、不,這劍一出鞘就要殺人,這里是京城,沒有雀人可殺?!毙『侯^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急忙擺手。
張為久道:“你心懷仁恕是對的,不過如今雀國已亡,雀人也已是皇宣子民,便該與宣人一視同仁,所以即便京城有雀人,也不可殺了。”
“是,孩兒記住了?!?p> 張為久將劍拿起,拔劍出鞘——此時的萬人劍,已變得烏黑油亮,外面籠罩著一團濃濃的暗紅色血光。
小孩兒故事聽多了,對“萬人劍”有深入骨髓的恐懼,下意識的往后靠身子、縮了一下脖子,一邊又忍不住盯著劍打量,眼睛一瞬不瞬。
張為久右手握劍,左手伸指在劍刃上輕叩了兩下,叮叮作響。
他又說道:“世間沒有什么自己會殺人、要飲人血的兇器,殺人的從來都是人,刀劍只是人的器具,萬人劍也不例外,不信你摸摸,看它能否傷你?!?p> 小孩兒猶豫了一下,才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的在劍身上摸了一下,果然無恙,膽子大了些,又摸了兩下、還輕輕拍了拍,道:“爹爹,能讓我拿一下嗎?”
“當(dāng)然可以,不過在你手里,它就不是一柄劍了?!?p> 張為久說著,就二指夾住劍身,將劍柄一頭遞給兒子。
張芄雙手握住劍柄,張為久一松手指,本來三尺多長的八面劍身果然一下就縮了起來,變成了一個拳頭大小、烏黑锃亮、卻又泛著血光的圓球,連在劍柄上。
張芄一愣:“爹爹,這是什么戲法,我竟從未見過?!?p> “哈哈,這不是戲法,這就是萬人劍如今的真正模樣,方才變成劍那才是戲法呢?!睆垶榫眯Φ?,“這個圓球,不光能變成劍,還能變成其他任何模樣?!?p> 他一邊說著,就伸手將圓球從劍柄上摘下握在手中,心念轉(zhuǎn)動間,手上微微一用力,圓球就變成了一柄烏黑的彎刀,隨即又變成一根長棍、一張弓、一個盤子、一只鴿子……
張芄連連歡呼叫好,使勁拍著巴掌,一時連王世子的禮儀都丟一邊去了。張為久會心一笑。
“爹爹,原來你還會變戲法??!你可以教我嗎?”
“可是可以,不過你現(xiàn)在人小,力氣不夠,得等你能把這個圓球捏扁了的時候,才學(xué)得會這個戲法,不信你試試?!?p> 張為久說著,就將圓球放在兒子手里。小孩兒雙手握著圓球,就用力擠壓起來,可金魃在他手中就是個鐵坨子,他臉掙得通紅,也沒能擠動半分。
不一刻,來到了楚王府所在的開明坊,剛一進坊門,就見面前大街上站滿了人,足有數(shù)百。
張為久粗略一看,似乎都是自己家人,五個老婆就站在前排。不過在她們面前,有五六個人正圍成一圈,叫叫嚷嚷,亂糟糟的,其中就有小林子和王府原先的三總管崔值。
這一圈人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幾乎沒人注意到拐進坊門的王輦。還是聽硯先注意到,喊了一聲“四郎來了”,所有人這才注意到,在蕭妼卿帶領(lǐng)下,都急忙跪拜在地。
小林子等幾個先前叫嚷的人也就地跪倒,露出了中間的兩個小孩兒。兩個小孩兒都十歲上下模樣,身穿銀繡對鹿朱紅錦袍,這是郡公的服色。
這些年張為久累積功勛,妻子都有封賞,家中就有兩個郡公——次子西河郡公張莧,三子安平郡公張茂。
兩個小孩一個揪著對方頭發(fā)和衣領(lǐng),一個扯著對方衣領(lǐng)和腰帶,額頭頂著額頭,都頭發(fā)散落,臉上有幾條抓撓出來的血痕,卻誰也不愿放手。
張為久出征的時候,勸書所生的張莧不過八個月,現(xiàn)在也才十歲多。張茂更是還沒出生,衛(wèi)妃當(dāng)時還大著肚子,如今才九歲多。不想回來第一眼,卻是看見兩個小子打架,一時間心頭是哭笑不得。
蕭妼卿道:“妾身拜見大王,恭迎大王回家?!?p> 張為久拉著張芄,從王輦上一躍而下,落在了蕭妼卿面前,一手拉著蕭妼卿,一手拉著虞姒,道:“快快起來,夫妻之間,無須多禮。”
蕭妼卿、虞姒和勸書先后起身,后邊的一眾下人也才起來,只剩勸書和衛(wèi)華榮還跪在地上。
衛(wèi)華榮道:“妾身和馮姐姐教子無方,請夫君責(zé)罰。”
“小孩打架,算得甚事,快快起來,等我親自管教?!?p> 張為久一手一個,將她倆拉起,又看了一眼兩個小子,依然互相撕扯著,誰也不放手,只是都仰頭看著他。
他也不搭理,而是將目光轉(zhuǎn)向了聽硯身旁的一個小女孩兒。
小女孩兒一手抓著勸書的手,仰著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看著張為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