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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蘭庭投過來的探究的視線,她大大方方的迎上去,她已經(jīng)把大半真實的自己都已經(jīng)呈現(xiàn)在他面前了,他心中有疑慮也是應(yīng)當,畢竟對于她這個年紀來說實在是太過反常了,可是肯真心真意能幫助自己的也唯有他,魏敏沒得選。
“這就是你所說的不想坐以待斃?要是他們鐵了心想要害你,能下毒的地方不止在藥里,魏敏,你……明天我會來給你答復(fù)?!薄孀屓撕ε隆K究還是沒有辦法說出口,也許京城所有大戶人家的子女都有著這樣的心思罷,也未嘗不好,不必像他一樣待落入險境才看清迷霧身后那些人的嘴臉。
魏敏在他要轉(zhuǎn)身時拉住他的胳膊,眨巴著兩只無辜的眼睛軟糯糯地說:“是每天都要,我可不想哪天真的中了別人下的套。”
蘭庭難得來了興致,懷中抱著書箱子,微微歪著頭問道:“昨天的藥喝了?”
魏敏臉上突然露出狡黠地一笑,瞇著眼睛,手順著他的衣裳滑下來,低頭看到他的手指修長有力,骨節(jié)分明,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而后才抬起頭指著縮在角落里的那條狗說:“不過半碗,我往竹筒里裝了些,剩下的全灌進它的肚子里了,沒什么害處,都是些補藥?!?p> 其實魏敏想了想也覺得有些殘忍,但是性命攸關(guān)也是逼不得已,而且這狗太鬧騰了,一找著空子就往出躥,昨天院子里的下人已經(jīng)抓了好幾次了,放養(yǎng)長大的狗實在不好往它脖子上面套繩子,儼然成了瘋狗一般只知道狂吠亂撞,她讓人關(guān)到另一處屋子放了些吃的,叫喚累了才消停下來,興許是覺得它的主人不會再來接它了,第二天變得無精打采。
蘭庭沒多說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叮囑道:“別逞能,心思再怎么活絡(luò)還是個孩子,不如盡早將你的擔憂告訴老夫人,她是過來人必然知道該怎么應(yīng)對。身體既然好了,就繼續(xù)來書房,別落下太多,到時候要補起來只怕你吃不消?!?p> 他雖然對自己越來越冷淡,魏敏卻在聽到他關(guān)心的話時還是覺得一陣心暖,她想留他吃中午飯,得來的照就是他的拒絕。魏敏想這一切都是她自己作的,可是到頭來舍不下的還是她自己,蘭庭身上所散發(fā)出來的客氣和疏遠讓她的心在無人的時候忍不住抽動了一下,閉了閉眼還是決定將那道不可能給強壓下去。
連續(xù)七天蘭庭送來的答復(fù)都是并無異常,饒是如此她也不敢有半點松懈,因為在她看來最容易下手的地方只有飯菜和湯藥中了,沒頓飯菜都是若初親自盯著人燒制的,要想在若初眼皮子底下作亂沒有半點可能,那么就剩湯藥了。
夜深人靜時她就著亮著的燭火,看著自己的短胳膊短腿一陣無奈,要是能快些長大就好了,越想心中越急切,真是恨不得眨眼已過數(shù)年,這種被人放在砧板上做肉的滋味當真是不好受的緊。人死過一次會更加怕死,所以她舍不得再下去見閻王,索性屋子里的清掃和自己隨身穿的衣物都是若初親自張羅,再無別人能踏進,也讓她能稍稍喘口氣。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的,等醒過來天已經(jīng)大亮了,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輕手輕腳跟做賊似的走動的人除了笑丫頭再無他人,她進來正對上魏敏有些迷蒙的眼眸,笑道:“小姐,蘭庭少爺這會兒已經(jīng)在書房里坐著了,您還是快些梳洗過去罷,今兒連卓青都來了?!?p> 魏敏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頓時來了精神,讓笑丫頭給自己尋一件男子穿的袍子來,她比卓青稍微矮一些,可是不細看卻也瞧不出什么,沒想到蔣蘭庭今天會舍得為她動這樣的心思。
在古代過的雖然是吃穿不愁的日子,卻是被束縛住了手腳,一座魏府來來回回走幾遍也不過那么幾處風景到頭來還是得轉(zhuǎn)到原地,再怎么新奇看多了也會生出厭煩之心,倒是對外面向往的很。蔣蘭庭不經(jīng)意轉(zhuǎn)頭見她眼睛里綻放出盈盈光亮,臉上浮現(xiàn)出抑制不住地欣喜,不禁跟著心情轉(zhuǎn)好,他們都是被逼著長大的人,便是歡喜有時候也只是裝出來的,他想自己是被什么東西給控制了,不然也不會往自己的肩膀上壓那么重的擔子。
從書房出來,魏敏趁人不注意閃到另一處房間換了衣裳,大搖大擺地跟著蘭庭出了府,離開家丁的視線便如一只掙脫繩子的雀兒,四處亂竄,看著任何東西都覺得新奇不已,轉(zhuǎn)頭對著跟在身后的蘭庭笑瞇瞇地問:“你不是不答應(yīng)嗎?今天好端端地怎么帶我出來了?昨天的藥我沒留全進了狗肚子?!?p> 蘭庭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跟一只狗過不去,往哪里倒不成?”
魏敏心里只覺得蔣蘭庭還是太單純了,就她所聽過的那些無色無味的慢性毒藥多了去,慎重些總沒壞處。
蘭庭見她不開口,抬頭看向前方:“正是吃飯的時候,我?guī)闳ヒ患颐骛^去,他家的牛肉面甚是味美,嘗嘗看,順便隨我將字畫送過去,晚些我?guī)愕絺€好去處?!?p> 蘭庭雖然才十二,個子生得高,眉目俊朗,清冷而嚴肅,便是有人說他十五六也有人信,他將魏敏護在里面,魏敏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卻見一輛堆滿了貨物的平板車擦著他的身子過去,她驚了下,趕忙問道:“有沒有碰到?疼不疼?”
蘭庭搖搖頭,指著前面不遠處一處看起來不怎么顯眼的面館說道:“就是這里。”說完徑直走進去,魏敏跟在他身后,坐下來聽他和小二要了兩碗面,那熟練的架勢半分不像是江南蔣家的大公子,他們也不過是人世間最為普通的人,為的也不過是日子安穩(wěn),一日三餐夠飽腹而已。
很快面端過來,熱氣騰騰地,面上飄著蔥葉,還有幾片牛肉,便是這么些,也讓一旁吃打鹵面的人看著眼饞不已。魏敏不喜歡被人盯著,她吃的很快,加上身上穿著男裝,倒是不必顧及許多,自然將蘭庭眼睛里的驚訝給忽略,抬起手抹了抹嘴,催促道:“吃好了嗎?我們快點走。”
蘭庭將面吞下喊了小二結(jié)了賬,出了面館沒帶她去別院,而是穿過一條窄小的巷子,七拐八拐地快要轉(zhuǎn)花了眼才見到眼前出現(xiàn)了一處殘破廢舊的大宅子,里面雜亂不堪,桌椅四處跌落,正屋大門敞開黑漆漆地給人一種極為陰森冷然地感覺,魏敏是從現(xiàn)世穿來的鬼魂,對鬼怪之說尚在信和不信中掙扎徘徊,情不自禁地拉住蘭庭的胳膊,縮著身子,顫抖地問:“你帶我來這里做什么?陰陰森森地不怕鬧鬼?我膽小,我要回去了?!?p> 蘭庭無奈地伸手摸摸她的頭,主動牽著她的手往前走,邊走邊說道:“這里據(jù)說是前朝某位大善人的舊宅子,朝代更替后曾經(jīng)住在這里的人不知道為什么全都搬走了,這里跟著也就荒廢下來,我倒是十分喜歡,這京城中再沒一處地方能有這里清凈,只有鳥鳴草木流水聲,再無其他?!?p> 魏敏看著四處橫生的雜草已經(jīng)占據(jù)了所有能走的地方,宛如荒山野嶺中的鬼屋,心里還是一陣犯怵,嘟囔道:“在這里找什么清凈,你倒不如去寺廟道觀里去,更是清凈。”
穿過屋舍來到后院是一片偌大的花園,昔日的繁華凋零,也只有幾株僥幸存活下來,在這片鮮少有人問津的地方綻放芳姿,綠水幽幽,長歪的垂柳落在水面,蘭庭找了一處陰涼處,從懷里掏出一塊帕子鋪在石頭上讓她坐,而他自己卻站直身子伸手撥弄著隨風擺動的柳條。
“我偶爾會在這里待很長時間,這處宅子和我一樣想要翻身卻又無可奈何,只有在這里我才敢想以前的事情,短短的時間我娘就得了兇病很快去了,請了許多大夫都束手無策,我當時竟然傻到相信了他們的鬼話,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原來一切都是假的?!?p> 他的聲音很平靜很淡,像是只要風稍稍用力就能將這一切給撕碎,他依舊脊背筆挺,可是魏敏還是從他那雙深邃的眸子里看到了水意,這個地方是他能放開一切束縛盡情傾吐的安全之地,讓他能解下一身的防備好好的舔舐傷口。
魏敏像是不小心闖進來的唐突者,她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只能安靜地聽著。
“原來是有人覬覦我娘那個正室的位置,他們早已經(jīng)謀劃好了,只等著我娘將那個位置給吐出來,接下來就輪到我了,誰能想到我以為很疼我的祖母卻幫著她的兒子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為了我娘,我都要變強,早晚有一天我會和他們討回屬于我的一切,我絕對不會放過他們,讓他們也嘗一嘗當中的滋味??墒俏覅s像個廢人一樣,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站在我想要到的地方,就算這樣,我還得咬牙撐著。現(xiàn)在哪怕所有的人笑話我,我都會往上走,而我即將擁有的力量全是你們魏家給的。魏敏,這就是我為什么要讓你去告訴老夫人的原因,你年紀尚小,不需要逞強去經(jīng)受這些,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不小心著了他們的道……你能把你的打算告訴我,我很高興,既然你選擇相信我,那我便應(yīng)該給你指一條正確的路,聽話,別讓自己的莽撞害了自己?!?p> 魏敏笑了笑,站起身順著他的視線看到不遠處一株被火燒得枯敗的樹,而它身邊卻有那么多長得正盛的小樹,倒像是在為它祈禱一般,她說:“路再難,我都要走下去,我還是那句話,我不喜歡任何人拿捏我的性命,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將他們從后面揪出來,一年不成,那就兩年,三年,只要活著就能夠長大,一切都會有水落石出的那天。等我將來若是有能耐了,我必然會陪著你一同去江南,幫你討回公道?!?p> 你不想害人,偏偏有人不愿意放過你,那為什么還要裝作沒發(fā)生?人和人之間向來就是你打我一巴掌,我要加倍奉還,笑著說沒事純粹是笑話而已。更何況她魏敏才不是任人欺負的軟弱之人,這一團迷霧中總有他們不慎遺落下來的東西。
魏敏抓著他的袖子笑道:“說來我倒是有些后悔讓你離開魏府了,我現(xiàn)在被弄得連手腳都伸展不開,別提有多難受了。這天氣越來越熱,大中午頂著太陽回去多難受,倒不如等下午吃過晚飯再回去。難不成你怕外人說難聽的話?你我年紀相近,能玩到一塊有什么不妥?蘭庭表哥眼睛比我看得遠,也比我聰明,想來更能發(fā)現(xiàn)當中的不同?!?p> 蘭庭拿她沒辦法只得答應(yīng)下來,她的那句說要陪他一同去江南的話像是一汪溫熱的泉水流淌入他的心間,將他凝重的心情全部化開,他看著前面那處還在努力盛開的富貴花,笑道:“我來此處最喜歡看的便是那株牡丹,本是富貴命卻被人給遺忘,再沒有人精心打理,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我與它又有何不同?它都能活下去,我怎么能示弱?”
魏敏走過去那般近地看著它隨風搖曳,綻放出大朵的花,不管它想了什么法子只要能活下來看這片天地間的日月輪換,斗轉(zhuǎn)星移就成,她轉(zhuǎn)頭看向他笑:“不如你有功夫就來打理一番,將雜草除一除也好讓它活得舒坦些?!?p> 蘭庭搖搖頭,走到她身邊看了那朵粉艷的牡丹一眼,拉起魏敏的手轉(zhuǎn)身往外面走,輕聲說道:“憐花之人無數(shù),卻也不是能處處顧及到的,我向來無那等憐憫之心,更何況它能活到現(xiàn)在,自然也輪不到我插手。如你所言,別人的性命福憂與我無關(guān),我也不會惦記。敏姐兒既然相邀,那我便勉為其難,恭敬不如從命了。”
魏敏心頭一動,看著碎光照耀下他如玉般俊朗的側(cè)顏勾起淡淡的一笑,人真是復(fù)雜的很,明明說要絕了念頭,好不容易壓下去的那陣悸動在這一刻卻像是破土而出的幼苗經(jīng)受過風雨的滋潤剎那間成長成為讓人無法忽視的參天大樹,那熟悉的情意滋味真是再也攔不住了,她只能握緊拳頭,用修剪過的指甲狠狠地戳著掌心,一陣陣痛意傳入心扉,讓她混沌迷蒙的意識變得清醒,她才咬牙,不動聲色地揮開他握著自己的手,臉上閃過一抹笑意:“讓外人看到了笑話,表哥和我如今都是男子裝束,便是尋常裝扮也男女有別,大為不妥?!?p> 蘭庭深深地望著她黑亮清澈地眸子,彎了彎嘴角,將手負在身后,不以為然道:“隨你就是。”
重新回到主街上,太陽依舊曬得人昏昏欲睡,卻還是有不少人在街上來來往往,魏敏對著蔣蘭庭說道:“蘭庭表哥回去罷,去魏府的路不過幾步遠,我自己回去就成。”說完直接轉(zhuǎn)身離開,她不知道的是坐鎮(zhèn)魏府的魏老夫人早已經(jīng)知道了,她能和蘭庭出來,也是得了老夫人的授意。
趙嬤嬤見老夫人攢著眉頭沉思了許久,忍不住說道:“您今兒中午飯都沒用多少,外面的天氣熱,我這會兒讓人去多備些瓜果解解渴罷?”
老夫人搖搖頭說道:“不必麻煩了,你說敏姐兒這丫頭真是不讓人省心,身體才好了些就想著往外面跑,還想蘭庭跟著她一道糊弄人,今兒柳竹和蘭庭都能來跟我說這事,我心里反倒高興,最起碼他們是真心疼敏姐兒的,孩子大了一味的關(guān)著也不是辦法,世事艱險總得自己嘗過了才能長心眼,她想出去就出去罷,讓下人把眼睛給擦亮了,不能讓人出視線一步,要是再生出那等事情我輕饒不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