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短篇

婉禾

婉禾

霧魚0903 著

  • 短篇

    類型
  • 2020-04-25上架
  • 3831

    已完結(字)
本書由紅袖添香網進行電子制作與發(fā)行
©版權所有 侵權必究

第一章

婉禾 霧魚0903 3831 2020-04-24 19:46:40

  在婉禾還是個姑娘的時候,她幻想擁有一架鋼琴。放學回家的路上,她都會經過琴行。對著玻璃窗在腦海里細細描繪自己坐在鋼琴前的模樣是她一天中最快樂的事情。但歡悅的心情往往就在掏出鑰匙,插進鎖孔,拉開門把這短短十秒鐘內消失殆盡。如她所料——

  地上又躺著一個碗的尸體。一塊大的陶瓷碎片反射出頭頂吊燈藍藍的光。走進廚房,果然看見媽媽正蹲在地上掩面而泣。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媽媽開始變得陰晴不定。每次發(fā)完脾氣后又追悔莫及般躲進廚房——女人該在的地方——歇斯底里地哭。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母親時,婉禾驚慌失措地給父親打電話,然而時至今日,她卻已經有些不耐煩。轉身走回房間,放下書包后,將地面殘局收拾干凈,嘆了口氣,走向母親,小心翼翼又帶點違心地問,“媽媽,怎么了?”

  “媽媽,怎么了?”婉禾猛一抬頭,從久遠回憶里帶來的一個問句此刻正不卑不亢地由婉禾的女兒口中問出。婉禾意識到女兒已經下課,該回家了。送女兒學芭蕾是婉禾自結婚后便打定的主意。結婚,好像是不久前才發(fā)生的。但一轉眼,女兒便已經牽著自己的手了。

  到家以后,婉禾照例開始在廚房忙碌。丈夫喜歡吃紅燒鯉魚,女兒最近有些感冒,不能吃太油膩。自己呢?婉禾對于自己的口味已經有些記不起了。為了丈夫,現在連當年最厭惡的萵苣都已經能安然下肚。而曾經媽媽做給自己最多的那道青椒肉丁卻再也沒吃過——女兒不吃辣的關系。把最后一塊蓮子扔進鍋里,蓋上鍋蓋。女兒喝一些銀耳蓮子湯可以止咳,丈夫喝一些可以潤肺。要入冬了。

  今天丈夫沒有按時間回家。婉禾走進房里準備收拾一下衣服迎冬。她把每個柜子打開,一一整出自己的冬裝。一件灰色羽絨服在一堆衣服中吸引住了婉禾。這衣服,婉禾記得的。是在嫁給方棱前買的。那時候的婉禾還是驕傲的,是在冬天也會穿碎花連衣裙的。婉禾看見這件衣服,有些欣喜。帶著點虔誠的心情穿上它。結果是令她傷心的:變粗的腰身和加寬的肩膀使她再也無法穿進了。她有些沮喪,準備脫下時,手插進口袋,摸出一張折起來的照片。

  剛大學畢業(yè)時,婉禾稚嫩得都不會穿高跟鞋。第一天上完班回家腳上全是深深淺淺的水泡。工作四五年后,婉禾已經能蹬著高跟鞋健步如飛,能自如地用英文和客戶交談。并且擁有了自己的獨立辦公室,也慢慢積累起了自己的人脈,幾個部門的主管也不得不佩服婉禾的頭腦和膽識。但當她第四次參加完好朋友的婚禮時,她意識到自己已經青春不再了。她也到走進女人最后的歸宿——相夫教子的年齡了。于是不多久,婉禾便帶著一些錢辭職回了老家,告訴媽媽說想結婚了。后來一個好朋友拿來一張相片,上面是一個高瘦的男人,背后端端正正地寫著兩個字:方棱。

  不是婉禾年少時夢想的那種類型,但是婉禾還是答應了和對方見面。

  婉禾很準時,但方棱的面前已經放著一壺茶和幾盤糕點了??匆娡窈套哌M來,方棱站起身來,為婉禾拉開椅子。待她坐定后,方棱開口問她,“有什么想吃的嗎?”

  “我很多年不在這里生活了。對這些新開的餐廳都不太熟悉,你有什么推薦嗎?”

  方棱注意到婉禾聲音有些沙啞,便問,“你最近咳嗽得很厲害嗎?聽你聲音好像嗓子不舒服?!?p>  婉禾一愣,繼而有些羞赧地笑,“從小落下的病根,天氣一轉涼就犯咽喉炎?!?p>  “這里的銀耳蓮子湯很不錯,喝點潤潤喉吧。姑娘家應該要好好照顧自己才是。”方棱一邊說著一邊招手,向服務員囑咐了幾句。

  或許就是這個瞬間,讓婉禾覺得嫁他也還不錯。

  但是不知怎么,后來那張意味著他們緣起的照片竟不知所蹤?,F在又重新出現在婉禾手中。她翻過來一看日期,八年了。竟然已經結婚八年了。剛結婚不久時,婉禾在家開培訓班,教孩子們英文。賺來的錢足夠養(yǎng)活她自己,每月還能積攢些結余,使她不必仰仗方棱的錢過活。有了女兒后,方棱的事業(yè)竟日益見好,公司的人都說是女兒帶來的福氣。婉禾便不再教書了,在家安心養(yǎng)這個小福星。結婚八年里,夫妻倆相敬如賓。方棱對她不差,即使生完孩子后身材走樣,即使八年時間已經把婉禾的臉龐磨得滾圓,連眼底的鋒芒都磨得一點不剩。婉禾驚覺自己的蒼老,抬頭看穿衣鏡,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憔悴蠟黃、滿是皺紋的臉。她驚恐地撫上自己的臉,然后看見旁邊忽然多出來的一個身影,是方棱回來了。

  “你回來了。吃飯了嗎?”婉禾趕忙轉過身,不忍再看鏡中的自己。這些年來,方棱倒是不怎么見老。事業(yè)也蒸蒸日上。婉禾更覺難過。走進廚房,盛好湯,沖屋里喊:“方棱,方怡,出來喝湯!”女兒方怡換下了芭蕾舞裙,穿著睡衣,邁著靈巧的步子走向餐桌。女兒生來乖巧,婉禾為她取名怡,意為安樂美好。女子都有這樣的愿景:要面若桃李又要安樂美好。方棱洗好澡出來,坐在主位上,端起碗,大口吞咽銀耳,喉嚨里發(fā)出“咕咚咕咚”的聲響。一晃神,婉禾想到初次見面時,方棱用勺子一勺一勺往嘴里送銀耳的斯文樣。眼見著他的良好修養(yǎng)被八年瑣碎也消磨得所剩無幾,婉禾心里寬慰了些。還記得剛結婚時,沒錢買空調,大夏天是方棱把冰塊一步步扛上樓;家里停電的時候,方棱就為她做燭光晚餐。想到這里,婉禾又覺得有些甜蜜??聪蚍嚼庖灿行┯谛牟蝗塘?。再看女兒小口小口抿湯的模樣,感到很自豪。大概除了未竟的鋼琴夢外,女兒就是她的所有夢想。

  晚飯后,全家人照例出去散步。婉禾抱起方怡,往外走去。快入冬了,天氣有些涼。婉禾覺得喉嚨里有些堵,重重咳了幾聲,咳出一口痰來,毫無顧忌地吐在路邊。

  方棱走在她左側,見狀,又以微妙的角度仿佛不經意又恰到好處地甩開婉禾試圖挽住他的手,然后向路燈邊走了幾步。婉禾沒有意識到,將女兒放下,讓她自己走。她自己則從口袋里掏出紙巾來擤了擤鼻涕,鼻腔里發(fā)出火車啟動前般轟鳴的引擎聲。“嗚”一聲后緊跟著的是婉禾呼出的一聲滿足的嘆息。將紙巾扔進草叢里,婉禾嘴里嘟囔著,“咽喉炎鼻炎一起來還讓不讓人活了……”方棱從錢包的內夾層里,抽出一張被剪小的照片。是沒結婚時媒人拿給方棱的婉禾的相片。方棱憐惜地摩挲著照片里的人又抬頭看一眼在前方罵罵咧咧的婉禾,感到一陣蒼涼。當初剛結婚時,婉禾每犯咽喉炎,方棱總是守在她身邊,一絲不茍照顧她。而如今,連一口痰都無法再忍受了。在下一個拐角處,那張照片被埋進了垃圾箱里。

  婉禾借著路燈打量他。結婚這些年,他可以說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了。但是婉禾知道也僅限于此了。婉禾當年美麗聰慧,她本應有更好的生活,是方棱將她的美好一點點蠶食。方棱一直是憐惜她的,但是已經沒有愛意了。一如杯中的酒,只余幾滴渾濁的愧疚沉在杯底。

  方棱忽然磚頭看她,說,“婉禾,你看,給小怡換個地方學芭蕾怎么樣?”

  “怎么了?小怡挺喜歡這個老師的呀。”

  “小班化教學太貴了,去青少年宮學會便宜點吧。效果不是一樣的嗎?”

  “方棱你別打這個主意,你那點兒破事我能不知道嗎?”婉禾冷笑著說。讓方怡學芭蕾是她不能動的底線,因為學費,所以她才對方棱身上陌生的香水味坐視不理。

  婉禾開始用護膚品了,買了很多東西回家。方怡有一天隔著房門聽見父母的爭吵。她聽見母親說,“你把錢拿去給外面那個人用可以,我這里你一分都不能少。小怡的錢你不付可以,我自己去掙。等小怡再大點我們就離婚?!狈解耆z傳了婉禾,美麗聰慧?!半x婚”就意味著她會沒有爸爸。她難過嗎?她對爸爸的印象是模糊的。她的印象中只有媽媽一直抱著她學芭蕾。在家里也訓練她。跳得不認真的時候會被媽媽訓斥甚至挨媽媽的打。但是媽媽一直都是溫和的,只要無關乎芭蕾。

  大約又過去四五年光景,方怡上初中了。婉禾不再送她上下學,只在芭蕾課時會陪同方怡前去。只有在看見身穿白色舞裙的女兒仿若天鵝般旋轉時,她才能得到些許滿足。方棱早已搬出去住。對于他在外面的那個女人,婉禾素未謀面也毫不關心,只是和方棱劃清界限。除了金錢,兩人之間毫無聯系。但是婉禾心里還是不甘的。她其實心里清楚,只是輸了年輕。只是她不知道她的刻薄和庸俗已經讓方棱連疼愛都懶得給予了。

  為了一開始放下的狠話,婉禾出去找事做。但她謀職的過程并不順利。離開商場這么多年,當年的人脈早已不管用。和曾經的同事也大多失去了聯系。再加上不復美麗的容顏,婉禾不再和當年一樣輕而易舉便得到青睞。于是婉禾重操舊業(yè),在家里辦起了培訓班。但是由于婉禾多年不講英文,發(fā)音已經不再標準,語法知識也都忘了泰半,學生都是來了幾節(jié)課就要走。婉禾無法自力更生賺錢了。只能一邊打些零工,一邊繼續(xù)向方棱要錢。兩人的交流只有婉禾銀行卡上每月多出來的數字。

  方怡要跟舞團去全國比賽了。她將邀請票鄭重其事地交給母親。婉禾自然是要去的。在那個絕佳的位置看純白色的女兒像個真正的天鵝。透過那白色的紗裙,她還能想起那架小時候魂牽夢縈的白色鋼琴。

  最后頒獎時,婉禾看見獎杯落在方怡手中時,終于忍不住哭了。這就是她努力的意義,這就是她忍受方棱的意義。

  婉禾打電話給方棱,請他來吃女兒的慶功宴。方怡沒吃幾口便去休息了。高強度的訓練讓她睡眠嚴重不足。餐桌上只余方棱和婉禾隔了滿桌子的菜相望著。婉禾一杯接一杯的喝。方棱舉起酒杯,對婉禾說,“感謝你培養(yǎng)了這么優(yōu)秀的女兒?!?p>  婉禾一笑,站起身來,握著酒杯,走到方棱面前,“也感謝你,放我一條生路。干杯?!?p>  酒杯發(fā)出清脆的“砰”,方棱仰頭大口喝下。婉禾還是笑著,一邊笑一邊把酒杯慢慢傾斜。紅色的液體順著方棱的臉龐滑下。然后是酒杯落地的聲音。

  方棱站起來,抬手給了婉禾一巴掌。婉禾跌坐在地上。還是笑著。方棱愈發(fā)厭惡,轉身甩門而去。婉禾艱難地挪進廚房里,躲進冰箱后面的小角落。只有這里才讓她感到一點親切和安心。然后她把頭埋進雙腿間。

  方怡走出房門,看見一地的狼藉。終于在角落里找到媽媽。婉禾抬起頭,滿臉都是淚,眼角還有一個被指甲劃開的傷。

  “媽媽,你怎么了?”婉禾聽見女兒驚慌的聲音。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