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醫(yī)夏無舟回到家，心中仍然緊張得砰砰亂跳。剛緩下沒多久，沉重的獅子黃銅門環(huán)重重砸在紅漆鐵門上，心中的不安又被驚起。
“衛(wèi)儀來了！”
這是夏無舟的第一反應(yīng)，秦王明政暗中抓人，向來都是他的爪牙，有著大秦第一劍客名頭的衛(wèi)儀動手。
他不敢開門，豎起耳朵貼在門口聽了半天。外面?zhèn)鱽硪粋€溫和的聲音：“夏御醫(yī)，我是昭綰，請幫我開門?！?p> 夏無舟差點淚流滿面，哆哆嗦嗦地打開門，映入眼簾的果然是燕昭綰柔和的臉龐，心里安定了許多。他邀請她入內(nèi)，親自給她烹了茶。
在淡雅的茶香中，夏無舟總算是平靜了下來。燕昭綰也終于道出了來意：“為何長安君的信是你送的呢？剛剛在明政面前，你畏懼成那樣，難道有什么隱情不成？”
“長安君一事，卻有隱情，是在下的一點私心。”夏無舟放下茶杯，愁眉不展長長嘆了一口氣。
“夏御醫(yī)，你實在不想說，我也不會強迫你，我只是擔心明政對你不利，明政已經(jīng)猜出你有所隱瞞了?！?p> “殿下是個敦厚的好人，難怪長安君和大王都喜歡你?！?p> 燕昭綰一愣，連忙解釋道：“明政只是心里有事沒處發(fā)泄，找我麻煩而已?！?p> 夏無舟突然噗嗤一笑，他替她把脈，已經(jīng)知道了她女扮男裝的秘密，又好奇地問：“為何殿下要扮成男子呢？這樣不會很辛苦嗎？”
“既然閣下知道了，我便不瞞你了，也請你繼續(xù)幫我保密。”燕昭綰咬著嘴唇說出了實情，“其實是我的父王除了我和二妹之外，沒有子嗣，國中虎視眈眈王位者眾多，我作為長公主，不得以才扮成了長公子，被封為太子?！?p> “那以后殿下豈不是女帝了？殿下真厲害，女子一向相夫教子，我第一次見到有這種奇事?！毕臒o舟微微一笑說，“也許是這樣，殿下才不把兒女私情放在心上。難怪連大王都入不了你的眼。在秦國，只有殿下敢這么直呼大王大名。加上如此無禮對他，大王卻絲毫不生氣，太子殿下難道沒有發(fā)現(xiàn)嗎？”
“小時候我叫他的名字習慣了，長大后也改不了口了……”
夏無舟看著她盡力解釋的樣子，依舊是笑著，當日長安君也是這般樣子，心中苦惱看不清自己的心。
人貴在自知，但是所有人都未能坦然面對自己的心意，包括夏無舟。醫(yī)人者，難自醫(yī)。
夏無舟誠懇地看著燕昭綰的眼睛，說道：“長安君的事，我愿意告訴太子。其實，長安君是我的朋友，他救過我一命，所以我愿意幫助他?！?p> “咳咳……”
燕昭綰剛喝下一口茶，驚得差點噴出來，瞪大了眼睛望著他。
“可你是明政的御醫(yī)，他會怪罪你的！”
夏無舟面不改色，繼續(xù)說著：“以前我在民間行醫(yī)的時候，遇到山賊，是長安君救了我。長安君，是個勇猛魯莽的將軍，無論是打仗還是打獵，總喜歡沖在前面，經(jīng)常受傷，我便去給他看病診斷。他生來性情開朗，夸我醫(yī)術(shù)不錯，還請我去喝酒，他是我的朋友，甚至知己?！?p> 燕昭綰拿手帕擦了擦桌上的茶水漬，忍不住插嘴道：“伴君如伴虎，那你不怕明政一怒之下殺了你？”
“雖然我是個懦弱的人，但士為知己者死?！毕臒o舟說得很決絕。
“長安君是個好人，就算殿下依舊保持男子的身份，他依舊喜歡殿下?！?p> “可是就算他喜歡我還是怎么樣，我卻沒法因為感動而答應(yīng)她什么事……”
長安君的感情無法回應(yīng)，她不免有些悶悶不樂，她不喜歡給別人造成麻煩，特別是感情上的事。
“因為殿下喜歡的是大王嗎？”
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出明政冷漠的臭臉，燕昭綰立馬又是氣不打一出來，將手上的茶杯砸在桌上，不停地數(shù)落他：
“不是，跟明政沒有任何關(guān)系，就他那個臭脾氣，我就是死，也不會和他在一起?！?p> “那長安君不還是在殿下的考慮范圍內(nèi)嗎？”夏無舟瞧她氣呼呼地情緒激動，不免覺著好笑，又接著說，“長安君雖然放蕩不羈，卻總是會在意世俗的眼光，知道殿下必定無法接受，才拖延著沒有向殿下表明心意。我知道他的事情，是因為一直照顧他的身子，所以一看到那具尸體，我便知道那不是長安君?！?p> 燕昭綰心下一動，突然意識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她無論和明政還明成嶠在外人眼中，也是不顧世俗禮法的笑話，是絕無結(jié)合的可能的。
“其實最勇敢坦率的反而是華公主?！毕臒o舟話鋒一轉(zhuǎn)。
“華妹？她和成嶠怎么回事？我還以為成嶠和明政都喜歡她呢?！?p> “有一天我去給長安君診斷，聽到華公主說要幫他的忙，幫他向殿下說出自己的心意。她說：‘不管前路如何，走一步總能算一步’?！?p> 聊起翎華，她不由傷感，如果不是被明政那個混帳拖累，這么善解人意又聰明的女子，早就能找到最好的歸宿，宜室宜家。
夏無舟察覺到燕昭綰的臉色沉了下去，便收起話頭，不再提華公主。
“繼續(xù)說回長安君，那日我知道他詐死，就想去找他。誰知幾日后長安君自己找上門來了，將信和酒交給我，說他得到以前屬下的幫助，要離開秦國去趙國避難，可能此生流離，再也回不了國，希望我能代他最后表明心意?！?p> “唉……暫時只能在外避難了。只是這么一直躲著也不是辦法，明政要兼并諸侯，一統(tǒng)天下，他能躲到哪去呢？”燕昭綰皺著眉頭說。
明政與明成嶠，是彼此唯一的親兄弟。燕昭綰已經(jīng)猜測出了，他們的矛盾不在王位之爭，而在先王與翎華身上。
一是先王之死，當年秦王真正傳位的到底是名正言順的長公子，還是寵愛的幼子，一直是個謎，先王被相國蕭瑋謀害，死得蹊蹺，但是知道真相的明政一直沒有作為，放任相國做大；二是翎華的死，這是成嶠因朋友之死，挑戰(zhàn)明政權(quán)威的開始。
如今鬧成這樣，也是翎華不愿意見到的。她是個善良的人，會去幫助成嶠的戀情，會去寬慰明政的心事。當今亂世大爭，諸侯混戰(zhàn)你死我活，最珍貴的東西，是朋友之間不離不棄的手。
“成嶠的事，我會盡量勸說明政的，一定想辦法讓成嶠回來，放下那些矛盾?！?p> 燕昭綰安慰著夏無舟，心里下了決定。她不能就這么看著明政一條道走到黑，徹底成為一個瘋狂暴虐的暴君，連自己唯一弟弟都不放過。
“殿下要小心?！?p> “放心，明政有心結(jié)，他難以解開罷了，不管如何，都要試一試?！毖嗾丫U嘆氣著說，神情凝重，“看在他小時候叫我一聲哥哥的面子上，哪有哥哥看著弟弟走火入魔，不進行勸阻的？”
“如果是殿下的話，或許大王真的能有所改變?！?p> 這個世道，黑暗殘酷，外有諸侯混戰(zhàn)，內(nèi)有宮廷暗算，明政選擇了改變自己，以暴制暴。
明政，你有事瞞著我吧。從那天晚上，你說要報仇開始。你做了決定的事，一向說到做到。燕昭綰暗暗地想，心中的陰霾不斷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