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鐘秀山（下）

　　鐘秀山頂，遙看日暮西山，金烏遠遠地掛在西部天際。

　　若有人凝神望去，那金烏之中，似有火鳳破蛋而出，直奔這南岳而來。

　　一襲巨大的火紅身影在鐘秀山頂之上懸停，宛若大日燒灼，燙得頂云氣都微微蕩漾。鳳凰身上，上面坐著一個靛青色道袍的真人。

　　正是那吳憂真人與小紅。

　　吳憂落地，便隨手招來了一個禁制，封鎖了整個鐘秀山峰頂。

　　在那山下負責封山畫陣的安平郡本地道人完全沒有察覺這一龐然大物的降臨。

　　吳憂蹲在地上，伸手摸了摸那有些濕潤的泥土，放在鼻子旁微微嗅動。

　　山岳頂峰之土，是為“識龍土”，吳憂一聞，便知道這鐘秀山的氣運很是渾濁。

　　實際上，比他兩次下山到過的所有地方都要渾濁太多，而不只是簡單的氣象混亂而已。

　　神靈死去，只有兩個結(jié)果。第一，是金身反哺山水氣運。第二，是金身破壞山水氣運。

　　這鐘秀山山神死亡造成的結(jié)果，就是后者。

　　當下整個山中的泥土都彌漫著一股古怪的腥味，既像是不世出的大妖騷氣，又像是神靈金身破碎之后的大道衰頹味道。

　　“三天前?！兵P凰已經(jīng)化形成那少女身形，從這山中紊亂氣象，很輕易地推斷出了此地山神的死期。

　　吳憂點點頭，說道：“鐘秀山自古以來便是鐘靈薈萃之地，這番氣象，需要三個像我一樣的道門得道真人前來才能穩(wěn)固。”

　　只有小紅在身邊，吳憂言行無忌。吳憂心中像他這樣的真人，可不是什么境界修為相當，而是大道親和相當。

　　即便只在一重樓的小道，都可以被他稱為“像我這樣的人”。

　　可惜整個天元大陸中，像他這樣的真人，一共也只有三個而已。有一個遠在那云落帝國，即便是他想請，一時半會也請不過來。

　　另一個，他想都不愿意去想，六十年前都只盼他早點去死而已。

　　“當下僅憑我一人之力，根本無法完全梳理清此地山運脈絡(luò)。山水相依，這紊亂的山運已經(jīng)將水運也搞得七零八落。除非小青來這里，調(diào)動水靈，穩(wěn)定住此地的水運。但可惜你也感應不到小青的位置。”吳憂站起身，到了這鐘秀山，才感覺到事情的棘手，“為今之計，只有趕快敕封山神。”

　　“之前李福所言，就是想要敕封一位德行上佳的文官英魂?！毙〖t說道，“但是當下?！?p>　　“沒有英魂能夠承受住此地紊亂的氣機反噬?！眳菓n看著那繞山而行的浩浩蕩蕩的秀江，心中思緒亦是奔騰不定，“除非他能先穩(wěn)定水運?！?p>　　世上修行水法的宗門多如牛毛，然而真正握有正統(tǒng)水法之實的，僅有一個宗門。偏偏那個宗門和武當最不對付。

　　“哎?！眳菓n長嘆一口氣，敕封之事他當然駕輕就熟。

　　可是穩(wěn)定不了此地山水氣運直接敕封，幾乎相當于讓英魂再死一遭。即便是成功摘得神位，這英魂神魂震蕩，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

　　因為奉天帝國這些有名有姓，供奉在那英靈殿之內(nèi)的英魂，已經(jīng)所剩無幾。而各州郡城隍廟內(nèi)留存有的待命茫茫多的“一地英魂”，根本沒在吳憂冊封南岳正神的考慮之列。

　　他冊封山水正神之時所行的純粹之術(shù)，連靈魂之中最根本的晦暗都映照得一清二楚。那“一地人杰”化身而來的英魂，怎么經(jīng)得起他的“封正”之術(shù)，恐怕那成神之路沒走到一半，魂魄就崩塌碎盡，轉(zhuǎn)世投胎去了。

　　“先去安平王府，向朝中英靈殿，討要兩個英魂?！眳菓n無奈至極，只能使用本來未在考量的下下之策。

　　如果是最好的情況，南岳還是只會有一個封正之神。但如果事情走向超出他的預期，就只能起用那早就被廢棄千年的“正副使”冊封之法——再冊封一位山神。

　　但是如果兩位山神不是那天造地設(shè)，本源契合極其之高。就會適得其反，即便是吳憂親自敕封，也改變不了至多百年，那兩個英魂所化的神位金身就會越來越暗淡腐朽的事實。

　　“走吧?！蹦区P凰騰空而起，重新化為真身，吳憂騰空而起，主動撤去禁制。

　　那鐘秀山下，負責封山的王府道人，才堪堪看見這鳳凰的驚鴻身影。

　　鳳鳴于天，破空而去，轉(zhuǎn)瞬便消失在了落幕的晚霞之中。

　　但是只有此地真的稱得上真人的曲鐘，才明白這個“好像”鳳凰的身影背后的真正意義，淡淡說道。

　　“無憂真人，真人吳憂?！?p>　　安平王府，議事大堂。

　　安平王府儀制，完全和京都遂平之中那座最大的王公府邸一致。區(qū)別便是安平王府規(guī)格大了一倍有余，而這議事堂則兼具會客堂的職能，打出京都王府三倍。

　　當然，那京都之中，最靠近皇宮紫金門的府邸，實際上也是“安平王府”，只不過借給四弟李吉暫住，改名為“康建王府”而已。

　　直到日落西山，晚霞染紅了半邊天，這議事堂之內(nèi)，依舊是人聲沸鼎。

　　那主位高座之上，安平王李乾輕輕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腦子里仍舊是一團亂麻。

　　短短兩日，來自奉天帝國安平兩州之地的云游道人似乎都聚集到了此處，對這鐘秀山之變各持己見，討論來去也沒有個結(jié)果。

　　李乾天天好吃好喝招待著，倒是沒有什么壓力。但是如果南岳山水氣運就這么紊亂下去，再過不久，整個平州都會陷入混亂之中。到時候民心大亂，陷入恐慌。即便他是當今天子的胞兄，也阻止不了民心日下。

　　民心一散，他這個安平王也要散了。

　　“王爺，到用晚膳的時候了?！眲⒏┻^那數(shù)十個道士，伏到李乾耳邊，輕聲說道。

　　“準備用膳?！崩钋m然將至花甲之年，聲音亦是雄渾有力，不見半點衰頹。話音落地，整個議事堂內(nèi)，便安靜了下來。

　　只見李乾坐正身子，眼睛瞇起來，淡淡掃過整個大堂，冰冷道。

　　“今晚之后還沒結(jié)果，就都給我滾蛋。”

　　“王爺，不必動怒，我來了。”清脆的聲音穿過三層府邸，直直傳來。那聲音似在門口，人影卻到了身前，似乎是縮地成寸之法。

　　李乾定睛看去，來著緇衣華冠，手持拂塵，身后還跟著一個三尺多高的小道童。

　　那道人接下來一句話聲音不大，在場所有道人卻都開始往腳底抹油，想要溜之大吉。

　　“龍虎山代掌門真人趙鸞，前來為王爺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