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塵回到審計局的第一天,辦公室的同事就為她舉辦了一場小型的歡慶會,慶祝她十年母女重聚。說是歡慶會,不過是幾人湊錢買了些水果零食和飲料,外加一個定制蛋糕。
這種有吃有喝的小會,靳一川向來都是最積極的一個,還沒等老陳到位,他已經(jīng)迫不及待想要打開那精美包裝的蛋糕。
文嵐見了,立馬將靳一川的手打了回去,“喂喂喂,把你那爪子挪開,瞧你那德行,就跟那豬八戒見了白骨精似的!”
“切!民以食為天,誰跟你們女人一樣,喝水都怕長胖。”
“一胖毀所有??!你知道男人看女人第一眼看的是什么嗎?”
“眼睛唄,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p> “那是第二眼,第一眼看的絕對是身材。一個身材臃腫的女人會有哪個男人愿意有耐心再去看第二眼?”
正說著,老陳表情有些嚴(yán)肅拿著幾份文件回來了,靳一川見狀連忙敷衍道,“得得得,你說的都對,你說的都是真理,行了吧?”
文嵐有些沒好氣,正想埋汰幾句靳一川,剛抬頭就見老陳從她面前飄過,她只能將剛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然后眼睛直直地盯著老陳的一舉一動,以她的經(jīng)驗來看,老陳板臉,準(zhǔn)沒好事。
果不其然,老陳把方塵叫到了辦公室去,還沒十分鐘,方塵也黑著臉回到了辦公桌。
文嵐輕輕地將椅子滑行到方塵身邊,用手戳了戳她的背,然后小聲問道,“什么情況?”
方塵悶悶地轉(zhuǎn)過頭,沒有直接回答,她站起身來,神色凝重,朝靳一川和全國富喊了一句,“從今天開始,萬鑫集團的審計到此結(jié)束?!?p> “靠!”靳一川脫口而出。
全國富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放在一個月前,估計他倆會高興得敲鑼打鼓,旗鼓喧天,可如今,在對萬鑫集團有了基本的了解之后,大家都勢必要將萬鑫集團這艘大船翻個底朝天,不僅僅出于一個國家審計員的正義與職責(zé),更多的是因為對萬鑫集團的審計無功而返,隨著方塵一句審計到此結(jié)束,大家兩個多月以來所有的心血都付諸東流,他們這幾個人熬了那么多的夜,費了那么多精力,卻連萬鑫集團的皮毛都沒拔下來一根,這實在是比吃了只蒼蠅更讓人難受,不對,應(yīng)該是比吃了坨翔更讓人難受。
“一川,你那些報表不是都審?fù)炅藛幔课易咧白屇憬坏膶徲媹蟾婺??”方塵重新打起了精神。
靳一川壓根沒心思管什么審計報告,他忿忿地問道,“為什么呀!”
審計工作一結(jié)束,也意味著靳一川將回到自己原來的行政科室,兩個多月的時間,雖說時間不長,但在這個小小的辦公室,他第一次感覺到這個小團體帶給他的溫暖和善意,與他在行政科那曲意逢迎圓滑世故的風(fēng)氣截然不同,確切地說,在這,他能找到自己真正的存在感,不用阿其所好,也無需陽奉陰違。
全國富也是一臉懵然,“方姐,怎么突然就說要結(jié)束?我們還等著你回來準(zhǔn)備大干一場吶!”
方塵頓了幾秒,朝大家笑了笑,“最近大家都挺辛苦的,我們對萬鑫集團的審查也有兩個多月了,該審計核對的報表報告基本上審查完畢,上面對我們的工作也比較滿意。本來我出差之前就準(zhǔn)備和你們說,但想著還是回來再給你們一個驚喜,沒曾想我又病了幾天,所以才拖到現(xiàn)在,今晚我請大家吃個飯算賠個不是,吃完飯我們?nèi)TV放松放松怎么樣?”
辦公室的氣氛還是有點沉悶,一行人如同霜打的茄子般有氣無力,連對吃毫無抵抗力的靳一川也是半天才擠出來一絲微笑。
方塵強撐著笑臉,于她而言,結(jié)束對萬鑫集團的審計實屬無奈之舉。
上次在東山引航站的掛牌儀式上,有人舉報領(lǐng)華集團財務(wù)作假,騙取國家高額補貼。副市長親自發(fā)話,敦促審計局盡快對領(lǐng)華集團展開財務(wù)審計與調(diào)查。一邊是對萬鑫集團的審計耗時耗力卻仍舊停滯不前,一邊是副市長對領(lǐng)華集團迫在眉睫的督促。兩相權(quán)衡,先去其害,在上級各領(lǐng)導(dǎo)的兼權(quán)熟計之下,這才決定先放棄對萬鑫集團的財務(wù)審計。
其實,方塵心里比任何一個人都要難受。自武州回來,她從邱燕晚那得知萬賦良的過去,也了解到萬鑫集團是如何一點點成為靈州市最大的民營企業(yè),蕭遠(yuǎn),萬賦良,邱燕晚,柳云暮,甚至是老陳,她總感覺這些人之間有一層揮之不去的霧霾,遮住了那些不為人知的真相,而那真相背后,她不知道隱藏著什么驚濤駭浪。每當(dāng)她感覺找到了一點希望的時候,那點希望卻又把她帶進(jìn)一個死胡同。
下了班,一行人徑直去了南臨路的一家川菜館,不僅僅因為離審計局近,而且停車位充足。
老陳推脫有事就不去了,大伙心知肚明,他要真去了,礙于輩分和上下級關(guān)系估計大家都玩不開。
飯桌上的方塵要了兩瓶白酒,要是平常,她連啤酒都不敢小酌,那天的她,酒過三巡,已是滿臉醉意。
“方姐這是怎么了?”靳一川在一旁小聲嘀咕。
“她付出的心血最多,借酒澆愁??!”
“只怕是愁更愁吧!”
方塵臉上已是一片緋紅,她端著酒杯站起身來說道,“什么愁不愁的,今天我們應(yīng)該好好慶賀慶賀,熬了兩個多月,是該好好歇歇了。”
幾人面面相覷,不知其深意。
全國富連忙附和道,“對對對,你說你們這些人,真是有福不會享,非得天天熬得跟熊貓似的才樂意?”
說話的間隙,方塵一杯酒又直接下肚,記得上一次喝酒還是和張云陽分手的時候。
從前,她也覺得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喝酒不是什么好事,但在那年高考錄取通知書下來的那一天,父親出差不在家,母親杳無音訊,她獨自跑到超市買了兩瓶52度紅星二鍋頭,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喝酒,也是第一次喝得不省人事。
那晚的她,坐在冰涼的地上,舉起酒瓶直往喉嚨里倒,那股燒勁,辣得她嗓子眼都感覺要冒火。人說酒能解千愁,她對此深信不疑,所以勢必不醉不罷休??刹藕攘瞬坏桨肫浚念^感覺暈暈乎乎,身子也有些不聽使喚,她這才感覺酒已經(jīng)發(fā)揮了點作用,索性又將剩下半瓶全一股腦兒灌了下去。后來的事她便記不清了,唯一記得的事便是那晚的她,哭了笑,笑完又哭,她也終于明白酒解千愁的道理,不是真能解愁,不過是在酒精的作用下,人心里壓抑的情緒可以毫無保留地發(fā)泄出來。
不過今晚,方塵還是留了些理智,她并不想讓自己一副醉態(tài)在同事面前難堪,而且說好是賠禮,要真喝醉了,不添麻煩不說,就怕自己酒后吐出什么真言來,她可就真要無地自容了。
所以,方塵舉起酒杯說道,“靳一川,全國富,上次吃龍蝦那回,你倆不是喝得挺嗨嗎?來來來,趕緊把酒杯滿上,酒菜管夠,可別給我磨磨唧唧的啊,倆爺們,拿出點氣概來!”
靳一川一聽這話,笑了笑,“方姐姐,你說這話我是真喜歡,要在我們老家,就這42度綿柔酒,喝酒不用杯,牛皮不是吹,一瓶隨便倒,兩瓶不帶晃,三瓶四瓶才到位!”
全國富也按耐不住了酒意,打趣道,“話說你小子,老陳剛把你調(diào)到我們科室那天,瞅你那傻大個的樣兒,我就覺得你肯定是個事兒精,處了一段時間以后,感覺你除了嘴碎點兒,做事毛了點兒,人憨點兒,其他倒也還算正常。是吧,文嵐?”
文嵐嘴角一歪,眉眼一斜,有點不樂意,“全球富,你損個人還要順帶拉上我來做個裁判,也太不厚道了吧?好歹同事一場,我怎么從沒聽你夸過人?是不是真應(yīng)證了那句話,心中有佛你見佛,心中有屎吐氣都是屁?。 ?p> 文嵐這話惹得靳一川一口酒差點沒噴出來,全國富倒是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樣子,他抿了一口橙汁,然后說道,“這還沒進(jìn)一家門吶,就開始同仇敵愾了?”
靳一川沒忍住,也打算調(diào)侃一番,“哎,全國富,知道我見你第一眼什么感覺嗎?”
“去去去,就你那損人不留皮的嘴,”全國富不吃這一套,還沒等靳一川說完便轉(zhuǎn)移了話題,“方姐,這也酒足飯飽了,你說的那家清籟KTV是不是南臨路上那家新開的店?”
方塵笑了笑點點頭。
一提到K歌,幾人都來了興致,剛才的相互調(diào)侃也隨之拋諸腦后。靳一川是局里出了名的金嗓子,去年年終晚會上一首《關(guān)東情》還獲得了二等獎,他那嗓子兩天不放出來吼吼,就憋得難受。全國富也是個麥霸,平日里沒啥其他愛好,K歌也能算他的一門特長。
而文嵐和方塵,不過純粹當(dāng)當(dāng)聽眾,共處事好幾年,不是這個出差就是那個有事,這難得的聚會大概還是今年以來的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