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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四,入夜。
?天邊的月亮漸漸圓滿,風中已有些許涼意。
?月華如水,灑在廳前。
?廳前下人來來去去,布置著一片喜氣洋洋。
?肖老爺手上的兩顆鐵膽“嘀嘀”作響,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明天就是他的生日,八月十五,月圓人更圓。
?在這天辦生日是他這輩子最得意的事,所以每一年的生日也是他最愉快的日子。
?今年也不例外。
?夜?jié)u深。
?幽靜的大街突然有一騎快馬急奔而來,蹄聲緊促,踏破了夜的寂靜。
?馬上人神色慌張,看到了“肖府”才微微有些放松,卻打馬更急,直沖府門。
?府門口兩名護院喝道:“下馬止步?!彪p刀抽出,刀光一閃,一刀劈人,一刀劈馬。
?馬上人眉頭微皺,身子略縮,雙手按住馬頭,借勢凌空躍起,翻身入府,足間方才點地,愛馬慘叫之聲隨即傳來。
?他只是微微一怔,腳步加緊,掠向大廳。
?兩名護院臉色大變,急忙追入府中,到了大廳之時卻讓他們目瞪口呆,只見那個大漢正跪在地上,而肖老爺臉色深沉,朝著兩個護院道:“你們在門口候著!”
?兩名護院交換了眼神,方自退下。
?過了許久,肖老爺方才扶起那名大漢,目色有些凝重,道:“李山與唐江死了,那林落花呢?”
?那大漢道:“小人不知,小人只是前來送信,老爺若無其他吩咐,小人便走了。”
?肖老爺微笑道:“你家公子近來可好?”
?那大漢道:“公子一切安好?!?p> ?肖老爺似乎有些放松,才道:“你們進來!”叫的自然是兩個護院。
?“是!”
?“你們?nèi)臀艺堃粋€客人來,他就在……”
?兩個護院已經(jīng)去遠,肖老爺扶起了那大漢,道:“你遠遠跟著他們,不要走近!”語氣甚是友好,但是肖老爺為什么要對他如此友好?難道是因為那個公子?
?那大漢沒想太多,拱了拱手,轉身出去。
?夜風吹過,長街寂靜,空空蕩蕩而無一人。
??段肖在石階上坐著。
?石階對面就是他以前的家。
?他在傻笑,傻傻地笑。
?他本來不叫“段肖”的,他也不是一個經(jīng)常笑的人,可是每年這兩天的晚上他都會這樣一直傻傻地笑。
?他記得第一次這樣傻傻地笑著是十二年前的事了,那時他七歲。
?他在外面遇到一個很可愛,很有趣的女孩子,他們兩個從白天玩到黃昏,黃昏時女孩子戀戀不舍地跟他作別,還輕輕地親了他的臉頰。
?他至今還記得那個女孩子走的時候微笑得那么的甜,他看得那么地癡,笑得那么地傻。
?他就這樣傻傻地笑著,回到家門口的時候還在傻笑。
?他竟然還有些害羞,不敢讓家人看到他這個樣子,所以他就先在這個石階上坐著。
?他還在傻笑,笑著笑著,一陣慘呼聲此起彼伏地響在耳邊,他的笑容僵住了。
因為那陣慘叫聲中有他的父親、母親、姐姐、弟弟……他似乎聽到了所有親人的慘叫聲,因為那天的第二天就是中秋,所有的親人幾乎都聚在了一起。
?所有的慘叫聲里面唯獨少了他,因為他還在傻笑。
?就在這時,整座府院燃起了熊熊火光。
?突然間幾條人影從屋檐掠下,當先一條黑影一眼瞥到了他,身隨刀至,段肖清楚地看到刀上那股熱氣伴隨著幾滴鮮血灑向他的臉龐,那是他親人的鮮血,卻不知是哪個親人的,父親?母親?姐姐……他只是笑,傻傻地笑。
?就在千鈞一發(fā)之際,突然“?!钡匾豁?,刀鋒堪堪從他頸部滑過,但凡差上一分,他都得人頭落地,可他還在笑。
?那黑衣人忍不住怒道:“你做什么?”
?一個輕輕柔柔的聲音道:“這孩子已經(jīng)傻了,讓他在這世上活著,豈不讓他爹更加死不瞑目?”
?黑衣人一怔,隨即哈哈大笑,“有理,有理!”
?段肖聽到這聲大笑,心頭大震,眼見幾條黑衣人就這樣遠遠掠去,他也不知道笑了多久,終于站起身,緩緩走了遠去,再也不向火光處望去。
?從那天開始,他就忘記了原來的名字,他只知道他叫“段肖!”因為他的仇人里有一個人姓“肖!”
?“段”就是“斷”的意思。
?長街寂靜,唯有風聲,風聲中忽然多了腳步聲,兩個護院裝扮的人走了過來,恭恭敬敬道:“您好,肖老爺有請!”
?段肖的笑容微微一頓,又微笑道:“是不是那個富甲一方,遠近聞名的肖大富人,肖闊?”
?兩個護院微微得意道:“就是!”他們自然知道能夠被肖大老爺請去是一種十分榮耀的事,但這年輕人似乎沒有一點兒想要跟他們一起去的意思。
?一個護院有點不滿地說道:“那就隨我們一起去吧!”
?段肖還在微笑,道:“你們知不知道我叫什么?”
?另一個護院似乎看出了點什么,問道:“叫什么?”
?“段肖!”
這名字足以讓他們駭然失色,兩個護院的臉色頓時僵住,
過了好一會兒,另一個護院才急忙道:“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我們兄弟倆這就走!”拉著旁邊那個護院轉身就跑,似乎見了鬼一般。
?他們轉過街角,才松了一口氣,旁邊那個護院忽然道:“師兄,你還記不記得,三年前,段肖連戰(zhàn)三大高手,最后傷在了一招“疾風迫命”之下。”
?那師兄點了點頭,道:“是有這么一回事!”
?那師弟詭異一笑,道:“唐江那一招辛辣狠毒,武林中傷在他手下的人縱然不殘廢,以后武功也勢必銳減!我們何不……”
?那師兄眼光一閃,接口道:“合我們兩人之力,把他殺了說不準肖老爺會給咱們一大筆錢財,到時候也就不用干這看門的活了?!?p> ?那師弟笑道:“到時候你建幾座房子,我娶幾房小妾,大家各自成家立業(yè),豈不美哉?”
??兩人越說越樂,越想越對,終于按住刀柄,轉過身去,走到段肖面前。
?段肖的臉色十分友好,竟然還在問:“你們回來做什么?”
?那師弟臉現(xiàn)為難之色,道:“我們奉命前來卻請不到您,希望您可以給我們兄弟倆一個信物,也好回去交代!”
?段肖問道:“你要什么?”
?那師弟笑笑道:“要你的命!”第一個字方才開口,刀已出竅,這一刀自下劈起,斜斜穿上,正是五虎斷魂刀中的“一刀斷魂”,招式之狠辣絲毫不遜于點蒼劍法。
?段肖坐著不動,似乎對這一招完全失了抵抗之力,刀風勁急,當頭而來,就在這時,段肖手上忽然多了一把刀,他輕輕一揚,完全不著邊際,卻聽得“叮”得一聲,他的刀尖迎上對方的刀身,刀已斷裂。刀光一閃,那師弟臉上多了一條血痕,自額頭中間直直向下。
?也就在那師弟一刀劈出之際,那師兄也是一刀跟出,他跟出的剎那間發(fā)現(xiàn)師弟已經(jīng)死了,恐懼在剎那間蔓延全身,但這一刀劈出正如落棋,已無可悔。
?又是“?!钡匾豁懀兑褦啵诉€活著。
?那師兄從不知道人緊張的時候會有這么多的汗,他沉沉地呼了一口氣,才道:“多謝!”
?段肖微笑道:“你是不是以為我傷在唐江之下,就成了殘廢,不是你們的對手了?”
?那師兄冷汗直冒,卻不敢說謊,只能點頭,但又急忙搖頭道:“不不不,不是不是!”
?段肖道:“到底是還是不是?”他還在笑,只是笑得有些奇怪,笑得讓人感到發(fā)麻,那師兄才發(fā)現(xiàn),這個世上竟然有人笑起來比不笑還要恐怖。
?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道:“是的!”
段肖道:“一句話!”
?那師兄忍不住問道:“什么話?”
?“殺人者死!”
?“砰”地一聲,人已倒下。
?那師兄只見到刀光一閃,然后他就倒了下去,他連死都不知道自己的致命傷是在哪里!
?月色已沉,長街的一角,那大漢全身似已冰冷,竟連呼吸都快停頓,他緩緩地移動腳步,生怕驚動了那人,可是他才挪動半步,就聽到段肖的聲音,“你過來!”
?那大漢吃了一驚,但他仍是不信這是在叫自己,頓了一頓,又挪動半步,那聲音又響起,“你想豎著過來還是橫著回去?”
?大漢冷汗直冒,他想飛步奔走,但一想起那兩個護院的下場,他的腳步就不自覺地向段肖那邊移動。
?段肖竟還在微笑,“把這兩人帶回去,告訴肖老爺,明日亥時,洗干凈脖子等我!”
?肖老爺冷冷地問道:“你已看過他的刀法?”
?大漢道:“看……不……沒看過……”
?“到底看沒看過?”
?“沒看清!”
?“沒看清?”
?“他的刀很快,很快!”
?“到底有多快?”
?“刀光一閃,人就沒了!”
?“真有這么厲害?”
?大漢默不作聲,雙腳卻還有些發(fā)顫,他忘不了段肖的那份笑容,就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向心頭,卻只流血不致命。
?肖老爺擺了擺手,道:“你去吧,把尸首帶回去?!庇治⑽⒁恍Γ溃骸澳銘撝?,明天就是我的六十大壽,他們在這里很不好看?!?p> ??那大漢扛起兩條尸體,轉身走出數(shù)步,忍不住回頭望了望,但見肖老爺含笑揮手,大漢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拔足便走。
?肖老爺豈不是特意讓這兩個護院去送死?
八月十五,月正圓。
?酉時,肖府內(nèi)內(nèi)外外都擺滿了宴席,府內(nèi)坐滿賓客,肖老爺敬完最后一杯酒,又對賓客們說了幾句客套話,方才回到內(nèi)廳。
?內(nèi)廳坐著五個人,一個高大威猛的是一錘破山的楊開,據(jù)說他手中一柄鐵錘掃遍天南地北,難尋一敵手;一個白白凈凈,書生裝扮的是林文,他十指細長而纖柔,看著像是連拿筆都沒有力道,可旁人卻不知他這雙手可以在頃刻間連發(fā)八八六十四把飛鏢,專打人身十六處大穴,四十八處**;還有三位劍客裝扮的年輕人,三人雖然年輕,卻俱是當世三大劍派中的一流好手。
?這五人一看到肖老爺立即起身相迎,肖老爺臉色沉默,說道:“各位原來拜訪,老夫甚是感念,不想今晚……唉……”
?楊開性子最是直接,說道:“肖老爺,在座幾位都是承過您恩惠的,既然您有什么為難之色,說出來讓我們?yōu)槟謸謸?,豈不是更好?”
?肖老爺點了點頭,從懷中拿了張字條,遞給了楊開,楊開看著字條,臉色忽然就變了,變得很難看。
?林文有些奇怪,什么東西會讓大名鼎鼎的楊開神色大變,他忍不住接過了那張字條,然后他的臉色也變了,變得更難看。
?三個劍客當然也會覺得很奇怪,他們也看了字條里的內(nèi)容,他們的臉色變得更厲害,就像是遇見鬼一樣。
?字條里到底寫的是什么?為什么會具有如此大的魔力?
?字條上面只有一句話,“八月十五亥時,洗干凈你的脖子!段肖!”這句話顯然是在恐嚇,也是在通知,但在刀口舔血慣了的人來說,這句話完全就是家常便飯,讓他們覺得害怕的是那個名字——段肖!
?肖老爺富家一方,交友更是廣闊,江湖上七大門派中就有四大門派掌門與之交好,但李山與唐江的死訊一經(jīng)傳出,四大掌門忽然就不一而同地進行閉關。
?肖老爺沉沉地嘆了一口氣,但這五人似乎完全沒有聽見,那三個劍客似乎想說什么,可一想起三大高手的下場,本已快按住劍柄的手又拿了開來,過了半晌,突然有一劍客叫道:“哎呦,怎么突然肚子痛了,該死!該死!”急忙抱拳退了出去。另一個劍客又道:“糟糕,師傅吩咐的事還沒做,我得趕緊走了!”又躬身抱拳離場。
?楊開見了不禁勃然大怒道:“你們這兩個混蛋,如此沒種!”
?最后一個劍客忽然冷冷道:“你有種,你留下就是了!”轉身就走,更是干脆。
?楊開氣道:“孬種,孬種!”
?一旁的林文寬慰道:“楊兄,世上本就多寡情之人,你又何苦氣壞自己?”頓了一頓,還是嘆了口氣,道:“但是他們這么做實在是太過分了,我少不了要去罵他們幾句,你等等我一下!”言畢走出內(nèi)廳,但那三個劍客出了內(nèi)廳便向左邊轉去,林文卻是足尖一點,展開輕功向右邊掠去。
?楊開呆了一呆,才怒道:“又是一個孬種!”提起鐵錘,對肖老爺說道:“老爺子,俺雖然粗魯,卻也懂得江湖義氣,他們走了,我?guī)湍銓Ω赌嵌涡?,即使打不過他,賠上一條命就是,也不枉咱們認識一場!”
?肖老爺目中露出感激之色,說道:“肖某交此良友,縱然今日喪命,也不枉了?!?p> ?楊開哈哈一笑,鐵錘上肩,說道:“俺去也!”
?肖老爺看著他漸漸走遠,才回坐廳中。
?也不知道誰去多口,段肖來的消息就跟瘟疫般散了開去,幾乎所有到會賓客紛紛拱手離場,熱熱鬧鬧的一場宴席片刻間草草了事。
?肖老爺?shù)哪抗庾兊眉怃J,人世間情感的寡薄他見得多了,但自他變得富有以后,他就沒想過有朝一日還會經(jīng)歷,而且還是經(jīng)歷兩次。
?他開始變得憤怒,但他只怪自己,不怪別人,一個能夠經(jīng)營如此大的家業(yè),在生意場上叱咤風云的人絕不會是一個只懂得責怪別人不責怪自己的。
?他手上的鐵膽開始“嘀嘀”作響,這表示他在思考。
?夜很靜,外面一片寂靜,靜得都能聽到心跳聲,這才過了半個時辰,諾大的一座院落已經(jīng)陷入一片死寂中。
?就在這時,外面忽然響起了一陣很輕的聲音“篤、篤、篤”,一個全身素白的人走了進來。
?
?他衣裳素白,眸子卻是一片黯淡無光,他是看不見的,奇怪的是他就這么一站,正好就站在了肖老爺?shù)拿媲啊?p> ?他的右手持著一根盲杖,左手卻拿著一個大袋子,袋子已被鮮血染紅。
?他的臉色蒼白,面無表情,看著像是一個報喪的,又像是暗夜里的勾魂使者。
?肖老爺看到這人卻一點也不驚訝,似乎還是認識了很久,微笑道:“白無眸,你辦事果真讓人放心?!?p> ???白無眸左手一松,袋子里便滾出了幾個人頭,一共四個,分別是林文和那三個劍客的。
?他們走得很快,卻丟了頭。
?肖老爺不悅道:“你明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為什么還要拿這些血淋淋的東西給我看?”
?白無眸冷冷道:“你若不想看,我倒是可以幫你!”右手盲杖點出,剎那間已在四個人頭上面點了一點,四個人頭就這樣跳回了袋子。
?肖老爺?shù)溃骸澳阕约嚎床灰?,就費盡心思污別人的眼!”
?白無眸的臉上露出了殘酷而譏誚的笑容,道:“你又比我好多少?”
?肖老爺哼了一聲,道:“你家公子呢?”
白無眸轉過身子,道:“讓我做的事已經(jīng)做了?!闭f完就揚長而去。
?靜夜里又傳來一陣“篤、篤、篤”的聲音,顯得說不出的詭異。
?肖老爺冷冷道:“對我都敢這樣,再過幾年還得了!”
?戌時,月光灑向段肖,他站了起來,輕輕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他走了出去,緩緩地走著,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消散。
?就在這時,一陣大喝聲響了起來,“停下!”只見夜色下站著一個高大威猛的人,肩扛鐵錘。
??段肖頓住腳步,冷冷地望著那人,才道:“一錘破山的楊開?”
?楊開見著這眼神,心頭忽然一顫,道:“既然認得俺,那就原路返回,莫走這條道!”
?段肖卻道:“就你一個?”
?楊開大聲道:“我一個也就夠了!”
?段肖忽然笑了,道:“那你為什么還不動手?”
?楊開道:“好,你莫要怪我!”手臂青筋暴起,鐵錘夾著勁風橫掃了過去。
?他這鐵錘共有一百二十三斤,橫掃之下,勁風過處,籠住了段肖頭、胸、腹三處,真是當者斃命。
??也就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段肖身形后仰。
?楊開將這一招變化的細微之處及敵人所能有的應付方式早已爛熟于心,只見他變橫為豎,鐵錘下?lián)簟?p> ?楊開心中甚是得意,就在他以為這一招必勝之時,沒想到段肖身形竟然能夠再次轉折,避了開去,楊開還想變招,但這一擊力道何等雄渾,其間之轉變已不是他所能把控的,只聽“轟”地一響,鐵錘入地三分,石屑飛舞中,突覺后心一涼,段肖的刀鞘已然抵住了他的后背。
?楊開臉色頓時僵住。
?段肖冷冷道:“如果你肯磕頭求饒,我倒可以考慮饒你一命!”
?楊開哈哈大笑道:“要殺便殺,何必……”段肖沒等他說完,單刀輕送緩出。
?“砰”地一聲,楊開倒了下去,段肖轉過身子,慢慢走了。
?鮮血自刀尖滴落,長街隨著段肖走遠的步伐,留下了一條紅色的血線。
??他的嘴角露出了殘酷的笑意,三年前至少有十五個高手攔他,其中武功最高強的是李山、唐江、林落花。所以他敗了。
?經(jīng)過十五個高手的車輪戰(zhàn),無論誰都會敗的!
?他這一敗差點丟掉了性命,養(yǎng)了九個月的傷才慢慢恢復,他一恢復到能夠拿起刀的時候,他又開始不斷的練起來。
??因為他的武功只能進,不能退,退了,就只能死!
?今年的武功至少比三年前還要高上一些,也更精進了些,而肖老爺卻只有一個楊開幫他,楊開已經(jīng)倒了下去。
?段肖忽然覺得很享受,因為他知道肖老爺現(xiàn)在肯定很煎熬,等死的滋味絕不好受,所以他慢慢地走,他要讓這一刻慢慢到來。
?這時長街的一角有條人影轉了出來,但見他一身素服,面帶微笑地走了過來。
?這條街并不是段肖一個人的,所以別人也能走,跟他無關的事他也不想理,誰知道那個面色和善的人偏偏就站在他的面前。
?段肖望了他一眼,冷冷道:“做什么?”
?那人依舊微笑著,卻不說話,只是看著段肖,然后就把手伸入懷中。
?但是他的手還沒伸入懷中,段肖早已將他的手腕扣住,厲聲道:“誰派你來的?”
?那人神色大變,因為段肖手上的力道并不輕,他疼得直搖頭卻一句話都不說,段肖忍不住問道:“難道你是啞巴?”
?那人點了點頭。
?段肖松開了他的手,另一只手往他懷中伸去,然后他就拿出了一張紙條。
?原來這人是個啞巴,來這里只是為了去親戚家做客,但是太久沒走動,忘了大概的地址,伸手入懷就是為了拿張紙條方便問路。
?段肖指明了方向,一臉歉意地道:“往那邊去!”
?那人好像不是很在意,報以一笑,便從段肖身邊走開,但他走開幾步忽然就伸手入懷,這次拿出的已經(jīng)不是紙條,而是一把短匕,匕首一揚,刺向了段肖后心。
?這一劍事發(fā)突然,又趁段肖毫無防備,眼看就要刺中,哪知段肖肋下忽然一刀穿出,“?!钡匾豁懀特耙褦?。
??那人一劍落空立即向后掠出,但他方才一掠,段肖單刀已如潑風般砍到。
?那人揮劍擋格,但是手上匕首只剩下一半,又遭到反撲,其勢半衰,上半身盡數(shù)被刀光籠罩,十幾招過后,只聽得他悶哼一聲,倒落在地,全身鮮血如注。
?段肖頭也不回,提刀就走。
?夜寂寂,有風來,風中帶著一股淡淡的胭脂味。
?忽然間,不知從何冒出一條人影,飄飄忽忽地向段肖身后趨近,猶如鬼魅。
?那條人影伸出一只手,搭向了段肖肩頭。
?那只手潔白明凈,宛如白玉,世間任何女子見著了都不禁為之失色,任何男子看了更是不忍毀傷。
?哪知就在那只手將要搭上段肖肩頭之時,段肖肋下又是一刀穿出,這一刀與剛才那一刀完全是同一個招式,不同的是這一刀劈出更快,更狠。
?但那只手卻沒有收回去,而是整條人影迅速后掠三尺。
?段肖這才吃了一驚,因為這一招的精華便是一刀劈出,綿綿三尺,而對方力道之拿捏竟然如此之刁。
?他忍不住回頭望去,臉上忽然就充滿鄙夷之色。
?身后的是一個白衣翩翩的男子。
?那男子臉蛋白皙,猶如凝脂,五指白凈,似若玉雕,其姿態(tài)與女子相比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就這么站著,身上的胭脂味已經(jīng)隨風淡淡飄來。
?他臉色和善,望著段肖道:“你好?!?p> ?段肖冷冷道:“我不好,滾?!彼悬c想吐,因為這人明明是男的,瞧著又像女的。
?那人眉頭皺起,又松了下來,才道:“你能殺了白無喉,本事確實很大,本事大的人脾氣大,那也很正常?!?p> ?
?段肖這才有些驚訝,白玉公子名動江湖,手下三劍客白無眸、白無聽、白無喉之劍術已至一流境界,而他剛剛卻殺了白無喉。
?這是一個刀客應該自豪的,段肖卻沒多么高興,反而問道:“你就是白玉公子?”
?那人點了點頭,微笑道:“我便是!”語聲輕柔,似女聲非女聲。
?段肖冷冷道:“那你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他對眼前這個人感到十分厭惡,聽到他那有些輕柔的聲音更是有些冒火,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什么緣故。
?白玉公子和善的臉變得陰沉了下來,但忽然又微笑了起來,道:“我喜歡你的人,也喜歡你的武功,我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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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肖道:“那我可不可以麻煩你一件事?”
?白玉公子道:“你說!”
?段肖道:“從我眼前消失,立刻!”
?白玉公子一怔,冷笑道:“你再給我一刀,我就走?!薄白摺弊稚形闯隹?,段肖單刀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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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刀劈出,簡單、直接,毫無巧妙可言,唯一不同的就是“快!”只要劍夠快,一刀就能穿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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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肖見過七大派的劍法,也見過四大世家的劍法,單以他這一刀而言,七大派與四大世家之中便無幾人能夠接住。
?所以他有理由以為這一刀必然是一擊即中,可惜他想錯了。
?刀光一展,白玉公子身形忽然就不見了,這法子就跟他對付楊開那一錘如出一轍,只不過這身法比自己還要勝上一籌。
?段肖忽然覺得有點害怕,因為他這是全力一擊,一擊之中便蘊含著他所有招式中最凌厲狠辣的武功,但這一擊過后,全身的所有空門就都露了出來,空門一露,對方就有機可乘,那么死的可能就是他。
?這只能怪他對自己這一刀太有把握,但他忽然發(fā)現(xiàn),那絲恐懼之色從心頭一閃而過,就此不見,因為他已經(jīng)看不見白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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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公子明明可以要他的命,為什么放過了他?
?段肖臉上忽然就出現(xiàn)了一絲恐懼之色,這人難道真的是鬼?
?風中忽然傳來一陣笑聲,道:“好刀法,好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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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肖怔了一怔,道:“你不殺我,我卻要去殺別人了!”轉過身子,慢慢走了。
?他才走出數(shù)十步,突然聞到一陣淡淡的胭脂味,他以為是那白玉公子留下的,也沒多想。
?又走出數(shù)十步,他忽然頓住腳步,他已發(fā)現(xiàn),這胭脂味竟然是從自己身上發(fā)出來的。
?可惜已是晚了,他的頭開始發(fā)暈。
?段肖反指點出,封住身上數(shù)個穴道,他只希望這樣有點用,但是很快,他發(fā)覺這樣做一點用處也沒有。
?那層眩暈感變得更加厲害,他的右足一麻,跌了下去。
?可是他的單刀支地,又站了起來,他掄起手臂,一口咬下,鮮血淋漓而出。
?他想用痛楚醒神,但那痛苦很近,思維卻飄得很遠。
他好像看到一層云霧,接著又聽到一陣曼妙的歌聲,“山有桃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那是一陣極輕極柔的少女歌聲,上一句歌聲響起的時候還很遠,下一句歌聲響起已很近。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個少女,她穿著一身淡藍色的衣裳,就像暗夜里的一個精靈。
?她的衣裳單薄,夜風吹過,更顯玲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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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肖的呼吸變得粗重,身子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得熱了起來。
?她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段肖的這份異樣,還朝著他癡癡地笑,道:“我叫藍月兒?!?p> ?
?段肖看到這份微笑,忽然覺得似曾相識。
?他想起了黃昏下的那個少女,想起了那甜甜的微笑,甜甜的吻。他已經(jīng)癡了,癡得連自己都不知道。
?藍月兒又朝他走近了一步,靠得更近了。
?突然,她的肩帶一滑,春色已露。
段肖的身子更燙,與此同時,他的身體起了一絲奇異的反應。
?長夜已盡,晨曦薄霧中透出一縷陽光,照在了藍月兒潔白的腿上。
?她的玉腿纖細,嬌柔。
?她的人更如一朵嬌羞的花朵,羞澀得將臉蛋貼在段肖那堅實的胸膛上。
經(jīng)過這一夜,段肖已經(jīng)成長為一個男人,他的第一次絕對歡愉,也用盡了他的所有力氣,他本來應該覺得滿足,得意。
?可是他現(xiàn)在的心中只有悲涼,身體上的爽快并沒能在心靈上增加幾分愉悅之感。
?
?他只有無盡的負罪感,為什么偏偏是八月十五?
?為什么偏偏是他復仇的這一天?
?他在心里失聲狂呼,面色卻已冰涼。
?然后,他就聽到了一個讓他更加震撼的事情。
?“干爹一定會很高興有你這樣一個女婿!”她又補充道:“你這樣厲害,一定不會讓肖府蒙羞的!”
?段肖霍然起身,藍月兒被嚇了一跳,問道:“你怎么了?”
?
?段肖一字一句,近乎咬牙切齒道:“你再說一遍!誰是你的干爹?”
?“富甲一方的肖老爺,肖闊??!”她的臉蛋有些發(fā)紅,語氣輕柔,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段肖的臉色有異,“你對我做出這種事,卻還不知道我是誰!”
?段肖起身穿衣,他盡量讓自己不要失態(tài),只是他的心底已在滴血。
?
?心底的苦是看不出的,藍月兒就看不出,她衣服還沒穿,就已經(jīng)抱住了段肖,道:“你去哪?”
?段肖心中一動,但還是推開了藍月兒,冷冷道:“我要走!”
?
?藍月兒道:“那我跟你一起走!”
?段肖道:“你留在這,我自己走!”
?藍月兒眼眶發(fā)紅,幽幽地道:“你為什么不帶我走?”
?段肖不說話,提劍就走,他心底卻在說:“因為你是肖家的人!”
?初陽照在他的臉上,他已走到門口。
?藍月兒忽然嘶聲道:“你這個孬種,對我做出這種事,竟然不給我一個交代,說走就走……”她實在很憤怒,憤怒遇到一個如此薄情寡性的男人,但她話還沒說完,段肖忽然就到了她面前。
?她還想微笑地拉著段肖的手,但段肖的臉色已經(jīng)冷得像把刀一樣割裂她的心。
?段肖道:“我給你一個交代!”緩緩拔刀。
?他難道是要殺了藍月兒?
?藍月兒卻一點都不怕,反而昂起頭,挺起胸膛,望著段肖,眼神仿佛在說,“你要殺便殺!”
?段肖的刀已出鞘,刀光一閃,竟是砍向自己的左臂,他是想要斷臂給藍月兒一個交代。
?藍月兒驚呼一聲,還沒來得及想到阻止,段肖的劍已經(jīng)極速滑向左臂,眼看就要砍下,突然窗外“嗤”地一聲,接著“當”地一響,單刀去勢已偏,但仍是擦破了手臂。
?段肖虎口微微發(fā)麻,厲聲向窗外喝道:“誰來多管閑事?”
?窗外傳來一個笑聲,道:“你大仇未報,何苦自殘肢體,須知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即使你真的想切下這一臂,那也要等到大仇得報,仇人死絕之日,否則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
?這番話侃侃而談,說得段肖額頭冷汗直冒,終于說道:“多謝閣下!不過你到底是誰?”
?外頭再無回音!
?藍月兒忽然抱住段肖,哭聲道:“你要走就走,何必自斷一臂,算我命苦就是了!”這話說完就推開了段肖,不再看他一眼。
段肖嘆了口氣,說道:“謝謝!”
藍月兒待段肖走了出去,才轉過頭去看他,但見他越走越遠,最后拐入了一個角落,已不可見。
?藍月兒想追出去,終究嘆了口氣,立在原地。
她卻不知段肖在拐角之后忽然跌倒,再沒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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