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山坳里傳出一陣鑼鼓之聲,東面的山野中閃出一支人馬,穿著奇裝異服,五顏六色,花花綠綠,打扮得像戲臺上的小妖。跟著南面、北面和西面的山野叢中也閃出同樣裝扮的人。數(shù)十人在那野草之中一站,艷麗無比,仿佛要跟鮮花爭奇斗艷,人人手中均持有兵刃。
兩百多名軍士和振興鏢局的十來人警醒過來,卻才發(fā)現(xiàn)已被包圍,相顧愕然。
只見峽谷中走出一支人來,約有十來人,敲鑼打鼓,搖旗吶喊。四名年輕漂亮的女子撐著一個大敞篷,簇擁著一個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手中拿著一明鏡子,正在畫眉毛,神情甚是悠閑,在五丈之外停了下來。他揮了揮手,鑼鼓聲停下。他卻在擺弄鏡子,從各個角度對照自己的臉孔。做著各種古怪之極的表情,時而微笑,時而發(fā)愁,時而做出病怏怏的哀矜之色。實在令人啼笑皆非。
陳雙向那人看去,見他穿著一身干凈的白衣,披著長發(fā),比女人的頭發(fā)還長。又見他半邊臉上抹著濃厚的脂粉,眉毛上涂著猩紅的涂料,就連嘴唇的半邊也給涂了厚厚的口紅,將半邊嘴唇涂得有香腸那么厚,另外半邊沒涂。這么一打扮下來,使他看起來半邊是男子,半邊是女子,實在令人大跌眼鏡。眾人見到眼前這怪異絕倫的一幕,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心底下卻也是說不出的難受、惡心。
陳雙心道:“中間那人必是強盜頭頭??此前缦?,多半就是張總鏢頭說的山西一窟鬼了。一窟鬼難道不是一窩,而就只一個嗎?這人以鬼為號,當真處處透著妖氛?!?p> 張勛抱拳道:“在下張勛,素聞山西一窟鬼本事高強,神通廣大,江湖上人人敬畏。我又聽說,山西一窟鬼只在山西西北龍盤虎踞,絕不輕易挪動,我以為這輩子定然不會瞻仰到山西一窟鬼的風采。嘿嘿,哪知山水有相逢,不想竟會在此相遇,不知閣下如何有興來此開山立柜?莫測高深,望請明示?!?p> 張勛經(jīng)年走鏢,熟知鏢行生存之艱危。鏢局給人護送的鏢物,大多是笨重難以攜帶的。要是東西輕便又好攜帶的,人家自己就能護送,何必多花些冤枉錢?因此走鏢的給人護送鏢物時,這奔波勞苦是必須要著的。再有,主顧請鏢局護送鏢物前,必然也是深思熟慮,料知路途不太平,會遇到強盜劫奪,因此請鏢局護送。有兩個好處,將東西交給鏢局,由鏢師護送,遇到強盜劫鏢時,拼命護鏢的是鏢師,自己不擔風險。其次,如果自己護送某樣寶貴的東西,途中不幸遇上了強盜,斗不過,被強盜搶了東西去。逃得快的,還能保住一命,如若不然,尸骨無存??蓶|西被強盜搶了,那就是石沉大海,再難找得回來,且又是從自己手上弄丟的,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連個哭訴的地方都沒有。但如果是請鏢局護送的,東西丟失了,就是鏢局護送不力,還能找鏢局索賠。
因此上,鏢局給人護送的東西,不是笨重難以攜帶的,就是路途不太平,會遇到巨大兇險。鏢師們每次走鏢,也都擔著巨大的危險,說成是在刀口上找生活,并不為過。
既有兇險,鏢局自然會想到請上好幾個武功高手來當鏢師,可這也并不好請。世間真正的武功高手,年輕時志在打遍天下,縱橫江湖,寧愿比武戰(zhàn)死,也不肯為錢財賣命。及至年老時,拼得傷痕累累,意氣不如當年,早已看破了紅塵,不再那么爭強好勝。大多隱姓埋名,安享晚年去了,鏢局里很難請到真正的武功高手。另有一種是各大門派中的佼佼者,天賦異稟,又得師門看重,學會了門派中的各種絕學,武功極高。但這種人多半會被自己的師門選為下一屆的掌門,委以重任,絕不允許其來鏢局當鏢師。
除了絕頂高手和掌門的苗子,武功排得上第一、二流的,又會被豪富或高官請去當保鏢。因此,鏢局很難請到真正的武功高手。能請來的大多是那種投師學藝幾年,功夫有所小成,受天資之限,無法越升,離了師門,想憑一身武藝來江湖上謀生的人。恰恰是這種人,與鏢局一拍即合,各取所需。這也就導致鏢局里沒什么武功高手,縱請了鏢師,也只能看家護院。若遇到真正武功高強的綠林好漢,也是不成的。因此,聰明的鏢頭都不會只看準武力這一點,更多的心思還是放在智謀上。每遇強盜劫鏢,便以禮物相送,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脅之以威,迫之以急。強盜也是人,各方考慮,也就會放過鏢物,收下禮物,算是交了個朋友。所以歸根結(jié)底,還是那句話,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
張勛家三代走鏢,自然明白其間的道理。因此他一上來,便先吹捧山西一窟鬼神通廣大,又說什么莫測高深,都是在套近乎。
王暉身為武官,有一股血性之勇,想的是殺賊立功,聽到張勛與山西一窟鬼套交情,大為惱火。王暉道:“張總鏢頭,你這么恭維強盜,難道是想與賊人狼狽為奸?”
張勛暗道:“糟糕,這武官沒吃過走鏢的苦,如今被人家圍了,還這般自高自大。他想憑手下的軍士突出重圍,剿滅山西一窟鬼,這如何能夠呢?況且這才是第一支劫匪,后面的路還長,從這里就開始以武功相拼,拼到最后,能剩下幾個人呢?哎!顧頭不顧尾,我與這種人合作,真是倒了血霉。”
張勛聽得王暉那張嘴一開口就會惹火燒身,忙向王暉連使眼色,讓他少說話為妙。自己與山西一窟鬼周旋,若能不動武過了這一關,以后的路就更好走了。王暉卻視若無睹,倨傲地瞅著山西一窟鬼。
山西一窟鬼看著張勛。道:“你是鏢頭,我料想你武功不怎么樣,可油滑的本事卻比這位軍官高明得多。還是這位軍官說的話實在些,我頂多就算個賊,你說我本事高強,是不錯的,因為我做這行許多年了,仍然屹立不倒。這確實值得驕傲,你看看我的許多同行,或是被官府收剿,或是被同行火并。當個賊都當不安穩(wěn),弄得經(jīng)常失業(yè)。哎!他們就沒我這么走運了。不過你的消息是很靈通的,我以前是在山西坐地分贓。那邊窮了,發(fā)不了財,我才來這邊發(fā)財。要說我的運氣,真是沒得比了。我才來兩天,手頭正緊,你們就給我送來這么大筆財富?!?p> 山西一窟鬼緩了口氣。接著說道:“你們共有六輛馬車,油水定然不少,你們給我留下前面三輛車,我拿去給兄弟們買點酒喝,剩下的你們帶走,這并不過分吧?!?p> 張勛道:“好說,你的要求并不算高,價錢也合理。這批東西要是我的,憑你山西一窟鬼的大名,我早就給你打包送上??刹恍邪?,這東西我只能保護,卻不能占有,更不能任意支配,你還是要點別的,我能拿得出手的最好?!?p> 山西一窟鬼道:“別的我都不要,我只要三輛馬車里的東西。我是做賊的,今天在這里踴你們討價還價,已經(jīng)是最大的讓步,我很丟臉了,同行知道還會笑話我。說什么你們都要給我留下三輛馬車,沒得商量。”
王暉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道:“死到臨頭,你還敢這么大言不慚。一個男人,你居然涂脂抹粉,比女子都會化妝打扮,足見你很有學戲的天分。你不適合做賊,我建議你去學唱戲,肯定比做賊更賺得多?!?p> 山西一窟鬼卻道:“你說得對,我去唱戲,肯定能大紅大紫。但有一點不好,就是搶了那些梨園子弟的飯碗。天下間任何東西都搶得,就是飯碗搶不得。這是我做賊多年,一直堅守不變的信條。你們說是不是???”
山西一窟鬼說完,朝身旁那四個年輕女子輕浮地問了問。那四人卻像四根木樁。回道:“是!主人說得對。”
山西一窟鬼道:“真聽話,回頭我必有重賞?!?p> 陳雙心道:“那四人多半是中了他的洗心催眠大法,才會這般癡癡呆呆。此人傷天害理,我若是本領高強,又不必記掛著彩鳳,當真做個俠士的話,我肯定要殺死他,絕不能讓他這么橫行無忌。哎!張總鏢頭與山西一窟鬼周旋,想的是如何安全地將鏢銀送到。王暉是虎衛(wèi)軍的軍官,想的是如何殺賊立功,加官進爵。他們一個想和山西一窟鬼和談,一個想剿滅他。但都是在為自己謀求,并非真正的俠士。天下間到底有沒有真正的俠士呢?”
陳雙暗暗嘆了口氣,想到傳說中那些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仁人義士時,心潮澎湃。曾有那么一刻,他也想放開手腳,甩開所有的束縛,去行俠仗義,做個普濟苦難眾生的大俠士。但他只敢想一想,這個想法就如流星似的一閃而過。很快他便回到實際中,想到父母的叮囑,想到給洛彩鳳寫的信,想到自己是護鏢的鏢師。做俠士這個夢,當真只能暗地里想一想,或是在遇到志同道合的人的時候,聊一聊英雄俠士們行俠仗義的故事,又或是在醉酒的時候,為天下的俠士們吶喊幾聲,贊詠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