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些氣悶,安寧公主還是帶著亦君一起跟著掌柜派出的小廝來到了青龍鎮(zhèn)東邊的一處青瓦院落,陸聽寒不放心,便跟著一起過來了。
門打開了,出來的,竟是昨日那位畫攤的青年攤主,他見到他們也明顯有些驚訝,卻也沒說什么,引著他們便一同進了院落。
亦君邊走邊看著,心里卻暗暗有些奇怪:要說這清風(fēng)先生在大安丹青界是泰山北斗般的人物,怎么住的地方如此平常......
只有兩進的院子里并沒有什么奇特的布置、精巧的花草,只是在院子中堆著大大小小的青石,間或爬著青苔,雖不名貴,卻渾厚古樸,別有一番自然景象......
屋子里的陳設(shè)更是簡單,進門便是一個屏風(fēng),上面掛著當(dāng)?shù)嘏⒆釉镜挠』ú剂稀@@過屏風(fēng),亦君看到了一個大大的畫架,上面架著還沒有完成的畫,畫筆和顏色丟得到處都是......
“你們來了,進來吧。”正在此時,旁邊的側(cè)屋有聲音傳出來。
公主聞聲便抬腳走了進去,亦君也隨之跟上。
一進側(cè)屋,亦君便看到一個七十幾歲的老者站在案前,正觀看著案上的畫,聽聞她們進了屋,便抬起頭看看向他倆。
“這山水間是你畫的?”這老者看向安寧,問道。
安寧頓了一下,便大聲道:“是啊,怎么啦!”
那老者點了點頭,道:“沒什么,我覺得你畫得不錯,技法上還需要精進,尤其在用色上,要多下功夫?!?p> 安寧聞言露出了喜色,面上不免露出些得色,向那老者問道:“請問閣下是不是清風(fēng)先生?”
那男子笑著點點頭,道:“是的,這位姑娘可以在我清風(fēng)院的二樓隨意挑選喜歡的畫作,請吧。”
安寧公主更是抑制不住得色,又問道:“那她的畫又如何?”說著,將手指向了身后的亦君。
清風(fēng)先生看向了亦君,半晌后道:“不好?!?p> 聞言公主驚得瞪大了眼睛,卻在之后愈發(fā)得意,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側(cè)屋,直接去上二樓挑選畫作了。
在公主走后,那清風(fēng)先生看向了落在后面的亦君,道:“你是不是不服氣?”
亦君卻并沒有清風(fēng)先生料想的那樣大的反應(yīng),只是平靜地走上前去,問道:“請問先生,我的畫作有什么不足之處呢?”
清風(fēng)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沉吟了一下,道:“我們做畫師的,要學(xué)會舍。”
亦君有些不懂:“舍?”
清風(fēng)點點頭,道:“一旦我們把技法學(xué)會后,就要開始努力將它忘記。不落痕跡、不著匠氣,就是這個意思......”
聽到這里,亦君愈發(fā)凝神,聽了起來。
“前面那個姑娘,我贊她是因為她的技法已經(jīng)學(xué)得不錯,還可以再進一步!而我貶你,是因為你的水平不應(yīng)該只停留在技法上,你要有勇氣從所學(xué)所會中沖出來!”
亦君有些明白了,她深深地向這位清風(fēng)先生鞠了一躬,道:“多謝先生,慕蘭受益匪淺?!?p> 清風(fēng)先生笑著點了點頭,道:“我這里有一幅畫要送與你。”
說著,便從案旁的書架上取下一個卷軸,道:“希望你能有些收獲。”
亦君接過畫,眼睛有些濕潤了,這是繼月影先生、沙院師以后,第一個給她如此諄諄教導(dǎo)的先生......
當(dāng)天晚上,亦君回到酒樓客房,將那幅長卷緩緩展開:一個老兵正坐在一塊土堆上,看著遠方,眼中有淡淡的惆悵與寂寥......
亦君看著看著,口中喃喃道:“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道逢鄉(xiāng)里人,家中有阿誰......”
看著這幅畫,心里不禁想起了前世種種,自己的父母、學(xué)校的孩子、親朋摯友,竟全然變成昨日種種,如鏡花水月,再也不可得......而這清風(fēng)先生,竟像是舊世的一個老友,隔著紗簾,向她緩緩點頭,告訴她,要學(xué)會放手了......
她不禁落下淚來。
第二日,亦君一大早便起了,想要在眾人出發(fā)前去向清風(fēng)先生道一聲謝。
然而,當(dāng)她來到昨日去的那家院子敲門時,出來的青年卻對她說:“先生說,讓你忘了他,只記得自己畫畫的初心便可。”
說完,便關(guān)門不再理會。
而亦君,眼淚卻再也止不住地落了下來,到后來,竟一發(fā)止不住坐在地上痛哭起來,直到那個人來到她身邊。
“心里好些了嗎?”陸聽寒陪她坐在地上,等她哭聲漸歇,柔聲問道。
亦君沉默著點點頭,由著陸聽寒用帕子將她眼淚拭去,有些皂香的帕子輕輕地撫過她的臉頰,讓她激動的心緒慢慢平靜下來。
“我們該走了?!标懧牶馈?p> 是的,的確是應(yīng)該重新啟程了,亦君深深地吐了口氣,仿佛要將身體中的污濁全然吐出般,露出了一個笑容。
從此,便是一個全新的韓亦君了,不再人云亦云,不再矯揉造作,不再追名逐利,只為自己的初心,而活,而畫。
“瑋州,謝謝你一直以來守護我?!币嗑蝗晦D(zhuǎn)過頭看向陸聽寒道:“從此,我也會像你守護我一樣,守護你。”
陸聽寒聞言有些愣怔,慢慢又彎了嘴角,笑看著亦君道:“得妻如此,夫復(fù)何求?!彼焓终砹艘嗑艅偪迊y的發(fā)鬢,在她耳邊輕道:“我會一直守護你,不離不棄,一生一世一雙人......”
眾人在酒樓遠遠地看到陸聽寒和亦君來了,便舒了口氣。
安寧公主瞧見亦君紅紅的眼睛,便冷笑一聲,道:“我說吧,那位清風(fēng)先生不會再見你了......”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向前而去。眾人也不敢理論,紛紛跟上。
亦君和陸聽寒相視一笑,也跟了上去。
走出了青龍鎮(zhèn),到了城外便是鄉(xiāng)間道路,眾人走了半晌,也看不到一家人家,漸漸地便腹內(nèi)饑渴起來......
陸聽寒將袋子里不舍得吃的豌豆黃拿了出來,正準(zhǔn)備塞入口中,卻看到那幾個弟兄都眼巴巴地看著自己。
無奈,他只得很是不舍地又拿出幾個豌豆黃,一一掰開,分給那群弟兄。
“隊長,你也太小氣了吧。這么好吃的糕點,我們一人才分到半塊!”一位軍士邊吃邊咕噥道。
旁邊的軍士也紛紛附和。
陸聽寒瞪了他們一眼,道:“我就這么一點,自己都不舍得,再說,那半塊也還給我!”
眾軍士聽了,忙閉嘴不再言語,專心將自己的糕點一口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