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殿前的瑤靈宴上，隨著鳳染的不可二字出口，原本好不容易熱絡(luò)了一些的宴席，又靜了下來。
正在同情垂淚著的霓裳，聽到后，抬起頭看過來，抿著嘴道：“鳳染姐姐，夜梟一族雖然在百萬年前，得罪于你，但已過了這么久，他們被苦役折磨的苦不堪言。仙道講究慈悲心腸，普度眾生，我見那夜梟族如今實在悲慘，已饒恕了他們，還望鳳染姐姐也能忘記過往，饒了他們吧?！?p> 鳳染問道：“你，饒恕了他們？”
“是，我……”
“與你何干？”鳳染直視她問。
霓裳咬牙又道：“你可見過他們?nèi)缃竦臉幼?？日日在弱水河底不見天日，累的不成樣子，曾?jīng)他們那么風(fēng)光……”
“與我何干？”鳳染毫不在意，將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向后靠坐在椅子背上。
兩句話噎的霓裳說不出話。
她轉(zhuǎn)頭看向另一旁的君莫，盈盈轉(zhuǎn)轉(zhuǎn)的求助：“君莫～……！”
鳳染臉色不好看了，以她的了解，君莫這斯定然會幫著霓裳說話。
就像曾經(jīng)的每一次，無論霓裳做了什么，君莫都會幫她收底。無論霓裳想要什么，君莫都會幫她去取。無論霓裳求他什么，君莫都會幫她去做。
鳳染將兩條腿放平，雙腳踩實在地上，伸手拿起桌上的酒杯，準(zhǔn)備在君莫一張口幫著霓裳說話時，就一招呼的將酒杯呼到他臉上。
當(dāng)然，這酒杯就算她招呼過去，也不可能真的呼到君莫的臉上，最有可能的是在半路就被碎掉。
但是，她是真的忍不了。
曾經(jīng)在夜梟族圍墻上受的罪，鳳昔被攻擊的慘烈樣子，歷歷在目。她在城墻上聲嘶力竭說出的“碎尸萬段”四個字，她做到了，但若要夜梟族做過的罪孽就此罷休，她忍不下。
看來這三十萬年的聆聽佛音，也沒能壓下她心底的不甘。
他若應(yīng)喝著幫忙，就開戰(zhàn)吧！
君莫聽到霓裳的呼喚，將目光從鳳染移到霓裳身上，淡淡的一瞥：“天界自然有天界的規(guī)矩，既然曾經(jīng)判定服刑五百萬年，就該按著判決來，是非因果自該承擔(dān)，也無他人需求情?！?p> 呦，這倒是奇了，卯日星君在西邊出來了。
沒有了君莫的幫忙，殿上更無人敢說話。鳳昔眼中冒著笑意，從鳳染手中酒杯上收回目光：“夜梟族按照判決服滿刑期，求情一事毋需再提。”
鳳染饒有興趣的看著霓裳臉色變青，咬唇噎下口中的話應(yīng)道：“是。”
過了一陣，鳳染見宴席再無事發(fā)生，悄悄從旁退了出去。
在青云殿偏殿的拐角處，終于堵到了匆匆忙忙的南柏。南柏招呼了一聲“上神”便要走，被鳳染拖著袖子拽進了偏殿門內(nèi)。
門內(nèi)，是青云殿的典籍閣，這里放置著仙界的史卷記載。
鳳染看著眼前茫茫的書海：“南柏，我想要看三十萬年前的記錄，你找來給我?！?p> 南柏仙官不愧是最稱職的文官，一招手，一卷書冊飛來，遞到鳳染手中。
鳳染將書冊用神識一掃，凝視著南柏問：“這里，為何沒說我一劍斬裂天河后的事？剛才我從天河經(jīng)過，見那星辰流淌，毫無異樣。你們是如何修補起來的？”
南柏低下頭，目光盯著自己的腳尖道：“就是找了些仙匠，尋了些仙石，費了些時日修補的。”
鳳染盯著他繼續(xù)問：“哦？那是找了哪些仙匠，尋了哪些仙石，修補了多少時日，總該是有記錄的吧，拿來我看。”
南柏用手揪著衣襟，不說話了。
鳳染嘆了口氣道：“南柏，你跟著鳳昔的時間最長，最曉得他的性子，也最曉得我的性子。我既然今天如此來問你，就是已經(jīng)知曉了，你又何苦繼續(xù)瞞著我，你與我說了，也好一同想想辦法?！?p> 她仔細(xì)瞧著南柏的臉色繼續(xù)道：“否則，你是真要等鳳昔神魂消散了，才來告訴我實情么？”
南柏驚訝的抬頭：“哪里有那么嚴(yán)重了??？”
見他如此反應(yīng)，鳳染心中稍安，臉上依然是皺眉的嚴(yán)肅表情：“天河貫穿天界三十六重天，又連接著幽冥界的冥河，關(guān)系到八荒六合的穩(wěn)定和發(fā)展，你以為是那么好修補？其中復(fù)雜莫測，你可是全然知曉的？若有一個細(xì)枝末節(jié)沒有顧慮到，影響就成倍的增加，若真的影響了鳳昔的壽元怎么辦？”
南柏沉默了。
鳳染柔聲勸道：“趁現(xiàn)在為時不晚，一切還來得及，我們一起想辦法便是，你快細(xì)細(xì)與我道來?！?p> 南柏嘆氣，終究還是開了口：“上神，此事帝君不希望你知道，但這么多年過去了，帝君修為所剩無幾，若真出了什么事，南柏?fù)?dān)待不起。”
鳳染恍惚著不知不覺走到了天河邊，呆看著天河中的星辰變換，耳邊響著南柏剛才的話：
“三十萬年前，上神你自往生海歸來，站在天河邊墮身成魔，一劍斬裂天河底，引的星辰倒轉(zhuǎn)，天地變色?！?p> “這是毀天滅地之舉，若引來天道震怒，上神你要受的哪止三十萬年的伏魔天雷這樣簡單，就是魂飛魄散消散天際也不為過?！?p> “帝君為了瞞過天道，以一己之力扛起天河底，將自身修為全注了進去，才維持了天河平衡?！?p> “帝君修為所剩無幾，虛弱的連普通仙君都敵不過，偏偏被早有異心的古樟發(fā)現(xiàn)端倪，借此機會奪了帝印，并威脅帝君若不放權(quán)，就將此事告知天下?！?p> “若引來天道關(guān)注，帝君為了您所做的一切都枉費了，帝君只能縱容古樟猖狂?！?p> “為了周全他修為突然贏弱之事，他不顧自身安危去了海外仙島，尋了處上古饕餮的洞穴，用僅剩不多的修為進去走了一趟，歸來時傷痕累累，對外便說是被上古兇獸傷了，也算勉強圓了過去。”
“只是那次饕餮之行，傷的極重已傷及仙元，這些年來為了維持天河，又不斷將修為注入，毫無時機修養(yǎng)自身，若再這樣下去，怕是強弩之末……”
接下去的話，鳳染沒有再聽。
她恍惚間獨自一人走上高高的階臺，獵獵的風(fēng)吹過，揚起她耳邊的發(fā)，舞起她長長的衣擺。
她低下頭看向腳下的天河，星辰變換，循環(huán)往復(fù)，生生不息。
在那天河的河畔，白色的砂石之上，偶爾生長著幾根仙草。
三十萬年前，她就是站在這兒，感受著同樣的獵風(fēng)吹過，心中無盡的魔欲掙脫而出，墮神成魔，一劍斬裂天河底。
聽說，那時她的血撒下，就是在這白色的砂石之上，大片的往生花開爾后敗，一片凄迷景象。
她不曾注意過那盛開的往生花，就像她從未想過，她斬裂的天河，是如何修復(fù)的。
在漫漫刑期中，在震耳欲聾的佛音中，她不曾怨過鳳昔，但也從未曾替他想過，自己造了這樣大的禍?zhǔn)?，他要如何收拾?p>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她渡不過去的心魔，受苦的何止是她一人。
她伸出手，將神識探入天河裂痕，在感知到封印在裂痕之上，那熟悉的磅礴修為時，她心中一震，用手捂著嘴，淚滴劃過臉頰。
她的事，她自己來扛。她凝視著天河，下定決心。
沉下心思，再次放出神識，一點點慢慢的探索進裂痕。
找到了！鳳染心中一喜，將修為凝成絲線，從找到的裂口中慢慢的渡進去，將鳳昔的修為一點點替換著擠出來……
南柏被鳳染攔在偏殿中，被迫道出實情后，心中總覺得忐忑不安。他跟在鳳昔身邊已經(jīng)很久了，就像鳳染自己說的，他曉得鳳昔的性子，也更曉得鳳染的性子。鳳染知曉了實情，定會想盡辦法幫鳳昔，多個人多份助力，總好比如今無計可施強。
不對，南柏忽然想到一種可能，驚的他扭轉(zhuǎn)頭向著天河奔去。
天河邊上，鳳染已經(jīng)支撐不住，跪坐在地上，虛汗從她鬢角劃過。
支起天河修補裂痕所需的修為，要比她想象的還要多的多。
鳳昔的修為被她全部替換著擠出，她已投進全部修為，但還是未能彌補裂痕，裂痕越來越不穩(wěn)定，天河底顫顫巍巍的搖晃起來。
這次她清晰的感知到自己與鳳昔的差距。
“上神，你再堅持一會兒，帝君感知到修為回歸，一定馬上就會過來的?！蹦习卣驹诎咨笆?，對著鳳染喊。同時祭出仙寶，想要像鳳染一樣將修為注入，幫她一臂之力。
可惜，南柏一直是個稱職的文官，典籍書冊他在行，修為卻差強人意，他連續(xù)試了幾次，都無法像鳳染一樣，將修為凝成絲線，找到裂痕注入進去。
南柏急的直跺腳。
鳳染周身修為耗盡，她拼盡全力，也無法再維持天河穩(wěn)定。
天河的擺動幅度越來越大，眼見再無力支撐之際，一股強大的修為注入，彌補了剩余的裂痕，搖擺的天河漸漸穩(wěn)定下來。
鳳染長舒一口氣，誰這么及時的過來了，真是解決了她的燃眉之急，若是天河傾塌，她該如何跟鳳昔交代。
她一定要好好謝謝人家。
她擺出了最和善可親的笑容，柔聲的道謝：“多謝這位仙友仗義相助，若非你出手，今日非釀成大禍不可，不如……”
鳳染邊說邊轉(zhuǎn)過頭去。
看著面前的人，她驚的后半截話壓在嘴中說不出來了。
君莫收回手，垂下袖子，風(fēng)吹過蕩起的衣袖，顯的瑞氣騰騰，仙氣十足：“不如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