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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信息院的學(xué)術(shù)會議在西南一座山城舉行，還是由石波負責整體運作，穆紫幫助他協(xié)調(diào)。石波告訴穆紫，林浪秘書說今年會議的時間正好趕上林浪出國，到時他能不能參會，還得看具體協(xié)調(diào)的情況。
聽他這么說，穆紫做好了林浪不能來的準備。通常碰到這種情況，一般人很難以國內(nèi)的會議日程為重，會優(yōu)先保證出國的行程。她雖然失望，但也有充分的理由可以安慰自己----林浪連續(xù)支持這個會議這么多年，他又那么忙，偶爾來不了也是正常的，間斷一年也不是不可以。但她心里多少還是有些失落，一年只見一次，她心里對此默默盼望了很久，這一點只有她自己知道。
讓她意想不到的是，臨近會議時，林浪的秘書竟然主動聯(lián)系石波，說林院長將如期參會，并做報告。穆紫被這個突然發(fā)生的反轉(zhuǎn)搞懵了，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這怎么可能？林浪竟這么給這個會議面子！”她心里暗喜，盤點這幾年間在林浪身上慢慢發(fā)生的變化。林浪如此重視這個會議，也許他是被她的誠意感動了，或者是院長當?shù)迷桨l(fā)從容不迫，能游刃有余地協(xié)調(diào)工作和個人自由了吧。
不管怎樣，有一點她可以更加肯定，林浪此時已經(jīng)把她當成朋友了。權(quán)衡事情大小的時候，把她這個朋友的事放在了優(yōu)先的位置。這對于林浪這種官員外加學(xué)者的大忙人來講實屬不易。林浪越來越有人情味，也越來越懂得正常的社交禮儀了。
今年易為中沒有來參加會議。他已于2011年頂替了一位退休副總工的空缺，晉升為信息院副總工，當初辦這個會議的目的已經(jīng)達成，便不再關(guān)注這個會議，他開始跟霍燕妮、馮昕怡等心腹一起籌劃更高端的活動。代替他參會的是饒冬昀。饒冬昀與易為中不同，謙和有禮，不笑不說話，依穆紫這幾年對林浪喜好的了解，他和饒冬昀應(yīng)該能夠和諧共處。
林浪在大會開幕式開始前十分鐘準時入場。穆紫遠遠關(guān)注他的一舉一動，但沒有上前跟他打招呼。已經(jīng)儼然這個會議一半主人的林浪對流程輕車熟路，根本不用她操心?？吹剿霈F(xiàn)在門口的一剎那，穆紫眼睛里釋放出光彩，安心而滿足。
他這次穿越萬里路途而來，臉上卻沒有一絲疲憊，相反滿面紅光，精神煥發(fā)，甚至帶著點兒洋餐滋養(yǎng)起來的奶油氣，在她的眼中年輕而帥氣。此時的林浪已經(jīng)快五十五歲了，穆紫聽圈里人說他們研究院的領(lǐng)導(dǎo)班子正面臨換屆，但她在林浪的臉上看不到絲毫擔憂，他的神情反倒比以往任何一次見到她時都更加淡定從容。
穆紫見林浪按桌子上擺放的臺簽姓名坐到饒冬昀旁邊，就走過去給他們互相介紹。林浪和饒冬昀寒暄了幾句后，抬頭對站在他身旁的穆紫，笑著說：“謝謝你??！”
他的眼睛里流動著穆紫不敢看的光，她趕緊低下頭，臉色微紅，輕聲說：“應(yīng)該的?！?p> 穆紫沒敢看此時坐在林浪旁邊饒冬昀的表情，她不敢確定他們兩個局促的表情在外人眼里是否怪異可疑。
林浪似乎也意識到穆紫擔心的事情，趕緊換了個話題：“聽說你們要成立集團了，你們單位效益應(yīng)該……”
穆紫忍不住“撲哧”一笑，被他能迅速岔開話題的機智，也被他話又說到一半就止住的停滯不前逗笑了。她在心里接道：“效益應(yīng)該不錯吧？”一說到與“錢”“職位”有關(guān)的字眼，林浪就更不容易一次把話說完。
聽到他談集團的事，穆紫心里也靈機一動。這是屬于研究院上層關(guān)心的事情，正好可以把饒冬昀卷入談話，既能淡化她和林浪剛才暴露的不自然表情可能帶來的尷尬，又能讓饒冬昀感覺自己沒有被冷落?！白岎堉魅胃嬖V您吧，他對這個最清楚?！?p> 饒冬昀一直在尋找機會與林浪聊天，這回一看機會來了，興致勃勃地跟林浪講起組建集團的來龍去脈，眉飛色舞，興致盎然。林浪表面上在認真聽饒冬昀介紹情況，但從他凝滯的笑容和若有所思的神情中，穆紫讀懂了他在想什么。
在林浪剛才問她話時熱切的目光里，她隱約明白他問話的真正意圖-----他是想知道穆紫過得怎么樣，掙錢多不多，夠不夠花……一瞬間她腦袋里曾經(jīng)莫名其妙跳出來的詭異想法得到了印證-----她曾幻想林浪在國外時一定猶豫過是不是要給她帶個禮物。
昨天剛接到林浪時穆紫跟他寒暄：“辛苦了，您剛從國外回來吧！”
林浪聽到她這句本來是不經(jīng)意的問話卻愣了一下，露出尷尬的表情，低下頭沒有看她。她當時腦袋里就蹦出來一個奇怪念頭----林浪一定是認為去國外的人都應(yīng)該給朋友帶個禮物，而他竟兩手空空來見穆紫，有點兒尷尬。
林浪確實已經(jīng)把她當作了朋友，穆紫心里想。這樣的林浪讓她感覺溫暖。她要的就是這種真誠又遙遠的朋友，不會因為走得過近而傷害她，還會帶給她值得信賴和依靠的真誠和溫暖，讓她的靈魂至少在一瞬間不再孤獨。
傅茗在她心的外面包上的那層堅硬的外殼開始融化，雖然現(xiàn)在還只是去掉了微不足道的一角，但至少不再像以前那么牢不可破，緊緊束縛她，不讓她的防備之心有一絲松動。撬動它的是林浪幾年來都不曾改變一絲一毫的純真和誠摯-----不善言辭的外表下默默對于承諾的堅守。即便公務(wù)再忙，臨時的緊急任務(wù)再多，離她遠隔重洋，他也會趕過來履行他從未表白過的承諾----與她一年見一次，做她心靈的知己和朋友的承諾。
她的這位朋友上臺做報告時，穆紫望向他的眼神里多了幾分自豪的欣喜----他的出色已經(jīng)成了她引以自豪的一部分，因為他是她的朋友。一年不見，林浪的思想越發(fā)成熟了，講話的姿態(tài)和氣度也越發(fā)穩(wěn)健。臺上這個風度翩翩、優(yōu)雅從容的林浪讓穆紫目眩神馳-----她被他的風采征服，他如偶像般的形象和氣質(zhì)直抵她內(nèi)心的深處，深深扎下根，注定還將開出花朵。
林浪的報告結(jié)束后會場里響起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他向代表們深深鞠了一躬。穆紫心頭一熱，此時此刻，擁有深摯情誼的不止他們兩個。經(jīng)過這幾年從相識到相知的過程，林浪成熟了，參會的代表們也成熟了，他們共同完成了精神上的成長。他們成為相知的朋友，臺上臺下融為一體。林浪不再只是一個高高在上的院長和權(quán)威，而是有思想、有靈魂，能給代表們帶來思考和啟發(fā)的朋友和前輩。
代表們理解他、尊重他，愿意向他學(xué)習討教，被他的思想引領(lǐng)，不斷成熟、不斷進步。這一刻穆紫感受到自己工作的成果和意義-----她辦的會議成為交流學(xué)術(shù)、思想和友誼的平臺，成為他們見證彼此成長的寶貴生命記憶。穆紫心里充滿感激和欣喜。
林浪吃過午飯才走。把林浪送走后，饒冬昀也要走。穆紫陪著饒冬昀一起來到酒店門口等車。饒冬昀滿臉通紅，眼神有些恍惚，估計午飯時喝了不少酒。
穆紫關(guān)心地問：“您喝了不少酒吧？”
饒冬昀不以為然，擺擺手做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架勢：“沒事，我還是有酒量的?！?p> 穆紫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平時跟易為中一起吃飯時他都沒有這么賣力喝過酒，看來他與林浪真的可以和諧相處。見穆紫不再開口，他好像不太滿意似的，自己主動興奮地講起中午吃飯時的事情來。
“小穆，我中午可是陪林院長喝了不少酒?。 别埗篮苡谐删透?，好像征服了一個很難攻下的大人物似的。穆紫心里暗暗高興，對于他把林浪置于這么高的位置心滿意足，林浪值得所有人的尊重。
“林院長看上去很高興。他酒量真大，酒品也不錯，人絕對是個大好人?。 别埗澜又潎@道。
透過饒冬昀興奮的表情，穆紫仿佛看到他描述的那個場面----身邊沒有她的林浪依然感受得到她的隔空陪伴，像上次他們一個在餐廳里，一個在餐廳外一樣。他知道她就在離他很近的地方，而她的心就在他的身旁。那個在精神上與她一直在一起的林浪很高興，把饒冬昀當成媒介，傳遞他想在她面前一醉方休的沖動。而事實上他也這么做了，跟饒冬昀推杯換盞、不醉不休。
他一句表白的話都沒對穆紫說過，也永遠什么都不會說，但穆紫卻知道他所有的心事。他想讓她陪他，像飯桌上坐在他身邊的饒冬昀一樣；但又害怕她陪他，像穆紫害怕的那樣。他喝掉的酒中，有替她喝的一半，他把對她的那些模糊不清的情感都化成酒，一飲而盡，不再去琢磨。
穆紫何嘗不想陪陪他啊！但她死死守住反復(fù)在心里提醒自己必須堅守的距離，她不能允許他們之間發(fā)生任何事情。在他們兩個人的關(guān)系中，林浪看似強大，其實卻是被動的。林浪心里有渴望，但羞于向她提出要求，也不知道該怎樣提出要求。
林浪只能被動地被她安排來、安排去；穆紫是主動的，她掌握著控制他們交往節(jié)奏和距離的主動權(quán)。她完全可以像招待其他重要嘉賓一樣，安排她陪林浪一起去附近玩一次。但她沒有那么做，卻刻意保持他們的距離，甚至在會場范圍內(nèi)都不讓他們有近距離接觸的機會。她心里是有預(yù)感的，預(yù)感到的事情讓她很害怕，所以她行事謹慎，意志堅定，作風冷酷。
林浪走后的當晚，穆紫卻失眠了，躺在酒店的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她思緒凌亂，心情難以平靜。林浪不僅敲碎了她套在自己身體外面的保護罩，還觸動了她的內(nèi)心。
回到BJ后，穆紫差不多有一個多星期的時間沉浸在剛剛與林浪萌生出的高于朋友的親近感之中。每天晚上她都要在床上折騰很久卻還是睡不著?！澳鞘嵌嗝赐昝赖囊粋€男人啊！”她呆呆地看著天花板，在心中慨嘆?？上c這個男人相差太遠，無論地位、學(xué)識、性格都相差十萬八千里。更重要的是，他們分屬于兩條永遠不會有交集的人生軌道，永遠被分隔在一條漫長河流的兩岸。
半夜，她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本能地伸手扭開了床頭燈。當她發(fā)現(xiàn)眼前的場景是自己的家而不是在剛剛離開的會議酒店時，全身緊繃的弦兒頓時松懈，軟弱無力地沉沉倒到床上。她冒了一身冷汗，剛才的夢實在把她嚇著了，但卻真切得好像真實發(fā)生過一樣。夢里她來到林浪的房間----會議酒店的房間。林浪坐在桌前擺弄電腦，見她進來后有些驚訝，但很快恢復(fù)了平靜，好像已經(jīng)等了她很久一樣。
林浪站起來走到她跟前，低著頭沒有看她，卻用清晰響亮的聲音對她說：“我想給你好的生活，給你買一輛好車，一處好房子，然后把你藏起來，讓你只屬于我自己。”
穆紫聽完他這些膽大包天的話卻沒有驚訝，她開心地笑了，笑得“咯咯”作響。林浪見她很高興也非常開心，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她，眼神里全是放肆的寵溺。
穆紫無法再入睡，她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跑進浴室。她必須沐浴，她需要用水將自己澆醒。蒸騰的水汽中她看到一張無比清晰的臉----那是傅茗的臉。他曾經(jīng)跟她一起暢想未來甜蜜的生活，他們將有的大房子，豪華汽車，美好的生活……與剛才林浪在夢中說的話如出一轍。男人果然都一樣，不管他們呈現(xiàn)出的外表怎樣不同，無論他們要經(jīng)歷多少年才能讓她看清真面目。最后的結(jié)果都一樣，他們都會毀掉她的信仰和希望，告訴她除了自己誰都不能相信，相信了就會肝腸寸斷，萬劫不復(fù)。
她的身體隨著奔涌的水流在顫抖，她嘴里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卻在心里嚎啕大哭。她裹緊自己年輕而有彈性的肌膚，蹲到地上縮成一團，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得到安全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