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遠最后發(fā)給我的那封郵件里,寫道:“我知道你躲在山林,林越,山林適合你。多年來,未曾過問,想必你一切都好。我從未想過,這一生,會先你而去。曾有許諾,一家咖啡館給你,我想,你現(xiàn)今擁有了比咖啡館更有價值的東西。你了解我,即便我們多年未見,到最后,我能托付摯愛的,也只有你。上個月,我陷入休克后,很久沒有搶救過來,后來,她兄長告訴我她悄悄買了很多安眠藥,一顆顆藏著,藏在不同的地方。我很痛心,我無法心安理得地死去。她驕傲,美麗,通情達理,詩情畫意,不該因為我的離開而讓世界失去。我無法看到她活得更美麗了,但我知道,你可以,無論是在山里還是城里。如果她此生還能遇到心中所愛,你幫幫她,也幫幫她愛的人?!?p> 那個下午,走進我店里的第一人仍然是洛北。
“這么冷的天兒,想喝茅臺?!?p> 我從柜臺里拿出我珍藏了很久的那瓶茅臺,說:“都叫來吧,上午我叫人送了半只羊,等會兒一起吃羊肉火鍋,徐冕正在廚房弄呢。”
洛北開心得原地轉了好幾個圈,然后馬上打電話給陳余他們了。
掛完電話,洛北坐在高腳凳上,頭伸得老長,問我:“你倆這一個星期都在一起,難不成真的蹦出什么火花了?”
“小破孩,懂什么是火花嗎?”
“當然懂了,每次迦祐看你的眼神,我都覺得能把大興安嶺屠成灰燼?!?p> 我鼓勵他:“不錯啊,最近都會比喻了?!?p> “你可別岔開話題,我聽迦祐說了,徐冕老公臨死前把她托付給你,你不會真的做個接盤俠吧?”
“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不會,畢竟你跟我老爸還有一段不可言說的故事......”
我不是第一次揍洛北了,但那天下午,我揍得特爽。
康康看到洛北腫著臉,嚇了一跳,說:“洛北你是掉獵坑里了?”
洛北氣鼓鼓地看著我,一言不發(fā)。
我把音樂打開,是一張適合冬天和雪夜的CD,然后我去廚房幫徐冕。在廚房的徐冕,和任何時候的徐冕都不同,很難想象,她這樣的姑娘會因為一個人洗手做羹湯。她見我進來,說:“先剝蒜吧?!?p> 準備得差不多了,我從倉庫里拿出火炭銅鍋,煮開了一鍋湯。
徐冕從廚房端菜出來,三盤有些吃勁,我正想上前去搭個手,陳余和迦祐就從門口進來,徐冕往后一退,手中的盤子就要掉了,陳余伸手接住了。
我笑了笑,然后去廚房拿剩下的菜。
徐冕看到桌子上的酒,打開,聞了聞,說:“酒不錯啊?!?p> 我從吧臺拿了五個酒杯和一個果汁杯,說:“酒是不錯,可惜你不能喝?!?p> 康康問:“今天有什么喜事嗎,你居然舍得拿這瓶酒出來喝?”
我回答說:“聽說今天是這個冬天最后一場雪了,慶祝一下。”
迦祐說:“上次你說雪停后就會送徐冕走,難道是為了給徐冕送行?”
聽到這話,陳余倒是愣了愣,徐冕沒說話,我笑了笑說:“也許是為了慶祝徐冕留下來呢。”
洛北早就忍不住了:“別再廢話了,趕緊的,倒酒,喝了就知道為什么了?!?p> 這頓涮羊肉火鍋,還不錯,我是說,徐冕的手藝還不錯,大家都吃得很滿足,就連對徐冕心有芥蒂的陳余都多喝了幾碗湯。
況且還有上好的茅臺。
第一個喝多了說胡話的是迦祐,誰知道呢,也許只有三分醉,卻要裝出七分醉來。她借著酒意唱了一首齊秦的《袖手旁觀》,有史以來,發(fā)揮最好的一次。
唱完歌,她走到我身邊,擁抱了我。
然后越過我,想擁抱徐冕,還未碰到徐冕,徐冕就起身,站起來,扶了扶有點晃的迦祐,說:“唱的不錯,擁抱就不必了?!?p> 迦祐紅彤彤的臉在燈光下格外迷人,我有的時候也會欣賞她身上的風塵氣,艷麗又凄婉。
迦祐說:“對不起,這個山頭,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愛林越,我可以愛他不愛我,卻不能愛他愛上別人女人,更何況,你是他最愛的人的女人?!?p> 女兒家吐露心事總是缺乏邏輯,我看到徐冕沉著如雪的表情,對迦祐有了一絲惻隱之心。
可是我沒想到徐冕會說出接下來的話。
“沒關系的,林越在呢,他的愛恨已經(jīng)遠去了,還活著是因為憐憫你我而已,今天他憐憫我多一點,明天憐憫你多一點,都不是愛,真正的愛,是你心中的憧憬,憧憬不死,你的愛就不會死。林越愛誰,不愛誰,又有什么關系?!?p> 你看,那些看不開的人看起來最灑脫。
我從迦祐的身后摟住她,將她順到沙發(fā)上坐好,她聽了徐冕的話倒是安靜了一會兒,可措不及防地,她捧住我的臉,吻了我。
我很少和女人接吻,上一次和女人接吻都是上個世紀的事情了。她說的沒錯,整個山上的人都知道她愛我,可是她一直很膽小很靦腆,不曾在大庭廣眾之下,對我如此。
作為這個圈子最八卦的人,洛北果然尖叫起來。
這個吻不算久,很快迦祐就松開了我,她看我的眼神有些凄迷,我有點感動,因為,似乎,她在跟我告別。
此刻我相信那句,酒不醉人人自醉。
“你今天很漂亮?!?p> 那是我對迦祐說過的唯一一句好話。
她靠在我懷里,似乎睡著了。
我偏頭去看徐冕,剛好對上她看我的眼睛。
“想說什么?”
徐冕輕輕地笑了,是那種蜻蜓點過湖水的笑意,她說:”迦祐每天都很漂亮?!?p> 是的,李迦祐每天都很漂亮,她十四歲就明白了什么是漂亮,然后沒有一天讓自己有所狼狽。
第一次見她是在成都的某條窄巷子,窄得只能只人走過,在那個起風的黃昏,風雨欲來的前夕,我以為那條巷子是捷徑。
我沒有因為那條捷徑而躲過成都秋天的雨,我在巷子里遇見了黑色的精靈。
她有著美麗的肩頸,和耐人尋味的乳溝,她那天,穿著黑色的吊帶裙,躲在巷子里,頭一抬,就擊中了我的心。
此生,我閱女不算少數(shù),因為性取向,總是對女人有著格外的同理心,我知道她那天遇到不好的事情了,因為,她看我的眼神,就如同今天一樣凄迷。
雨打了下來,我脫下外套罩在我倆的頭上,她抬眼看我,問我:“有煙嗎?”
“沒有?!?p> 她伸手摸我的褲子口袋,還不壞好意往里蹭了蹭。她并沒有很過分,因為她很快就找到了她想要的東西。
她點燃了一支煙,然后沖著我的臉一直吐煙圈。
“你在勾引我?”
“沒有,我在等雨停?!?p> “秋雨綿綿,要等很久了?!?p> “也許我也會等別的什么。”
“比如?”
“一個會為我擋雨的男人?!?p> “你等到了嗎?”
“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不必等,他已經(jīng)到了?!?p> 我騙了李迦祐,借著那場雨,也騙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