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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明紀略

第十二章 談琴

延明紀略 碭山寇 2141 2020-05-08 19:14:43

  倚翠樓其名為樓,其實本身并不算高,臨街處只有兩層而已。在這二層樓后面是七八個各自獨立的小院,楊淵他們平日里便在這里聚會。

  如今正值秋日,天氣雖說已經(jīng)轉(zhuǎn)涼,但還有暑熱未去,江家兄弟便命人在小院中間的天井里擺下酒席,后廚里忙忙碌碌的切切炒炒,楊淵同一干朋友在里面飲茶吃果子閑聊。

  總其而言,讀書人結(jié)社,一開始的目的就是為了考試。明代八股取仕雖然以八股為基,但是策問、雜文、詩、賦都是少不了的,要想殺過獨木橋,就要互相切磋交流。

  到了后來逐漸衍化為一個交友的需求,這就好像皇馬和巴薩之間的球迷,雖然彼此之間見面就吵,但若不是有對方在,那連吵架的興趣都提不起來。

  士人們就類似這樣一般的球迷,彼此坐在一起講古,說說當年諸葛丞相出漢中的艱難,士人們多想到蜀道艱難,平民們則哀嘆可惜關(guān)二爺、張三爺不在,不然一刀剁了司馬老賊狗頭,豈不快哉?

  聊不到一起去,那就要分出各種各樣的圈子,楊淵他們的這個曠社,就是這樣一個圈子,不過他們是玩音樂的。

  樂對于儒家而言,有著特殊意義。當年司馬遷在《史記》里記錄孔子的時候開篇就說,“孔子以詩書禮樂教,蓋弟子三千焉?!保瑥拇酥笠魳肪秃腿寮乙约罢沃g有了普遍性的聯(lián)系。

  到了今日,朱元璋的那些龍子鳳孫里終于有了個像樣的人物,鄭王一系的朱載堉以數(shù)學(xué)方法在世界上第一個發(fā)現(xiàn)了十二平均律,并且著作于《樂律全書》之中。

  之后五十二年,法國修道士馬林·梅森以數(shù)學(xué)方法發(fā)現(xiàn)了十二平均律,他被尊為“聲學(xué)之父”成為了歐洲科學(xué)優(yōu)越性的代表。而朱載堉則成了明代藩王養(yǎng)豬論里的一頭豬。

  儒家對音樂的尊崇,士人們對音樂的追求,讓楊淵、江煌他們的這個曠社并不意外的每隔幾日聚在一起,然后吹拉彈唱一番。

  江煌相貌與江畑仿佛,只是年歲更長一些,唇上也蓄起了胡須,江家以茶馬而致豪富,江煌本人卻不沾那些貴氣,本人十分沉靜,而且是個很能控制自己欲望的人。

  他捧著一張古琴端坐在正中央,清凈悠長的琴聲就這樣從他手指間躍出。

  中堂之內(nèi)除了樂器,擺著兩三個果盤,切好的梨子露著白色的果肉,幾個士人打扮的青年人各自捧著一盞橄欖酒慢悠悠地喝著,不時閉上眼睛,緩緩聽著其中節(jié)奏的變化,臉上流露出沉醉的表情。

  楊淵捧著橄欖酒淺淺的飲著,自己并非愛酒之人,更何況酒精是世界衛(wèi)生組織標明的一類致癌物質(zhì),在此飲酒純粹是為了應(yīng)酬。

  這橄欖酒純是一種果酒,取成熟的橄欖釀酒,酒漿呈淡淡的綠色,倒有些古意。所謂“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笔且?。

  在座的幾位,除了自己和江煌兄弟二人外,基本囊括了洋縣內(nèi)差不多的秀才,這些人雖然未必有楊家和江家這般富豪,不過人有功名在身,民望很高。

  換句話說,他們說出來的話,老百姓不僅聽而且認。

  楊淵心里很清楚,楊世祿的那條路子是不可能成的,自己必須另謀出路,而出路應(yīng)該就在眼前這幾個人身上。

  江煌一曲撫罷,眾人依舊沉浸在剛才的幽靜之中。古琴不比嗩吶,音域雖廣,但是聲音不大。要聽得古琴的聲音,便需要一個安靜的環(huán)境,可以說是一種標準的聚會樂器。

  “江兄此曲,可謂有黍離之悲?!币晃煌跣招悴沤o自己添上一杯橄欖酒。

  “此曲出自徽藩《風(fēng)宣玄品》,畢竟是帝王之胄,不同于凡品。”另外一位有見識的秀才補充了一句。

  《風(fēng)宣玄品》也是明代群豬創(chuàng)作的一本琴譜,朱厚爝收錄了大量的琴曲,搞音樂似乎是老朱家的一個愛好,后日留存最早的琴譜《神奇秘譜》就出自寧王朱權(quán)之手。

  這只能解釋為朱元璋沒準當年是個高水品的花鼓戲表演藝術(shù)家。

  “主要還是琴好,”楊淵將酒杯放到一邊:“江家老大到底什么水平,諸位還不清楚嗎?我看多半是他這琴別有玄奧?!?p>  “還是瞞不過潛之兄,此琴出自嶺南名士鄺露之手?!?p>  什么人?沒聽說過。

  楊淵歷史知識對于明末的名字,僅僅停留在袁崇煥、李自成這個層次上。至于這位嶺南名士鄺露,楊淵是真的沒啥印象。

  “江兄這句話有些不妥,嶺南有名士嗎?”

  這句明顯帶有地域歧視的話引起了在座眾人的共鳴,的確,日后的廣東省不管是從經(jīng)濟還是文化層面看都是一個強大的巨人,但在現(xiàn)在的廣東在文化上依舊只能讓人尷尬一笑了。

  “有啊,張九齡,”江畑語帶戲謔:“韓昌黎、蘇東坡,這些不都是嶺南名士嗎?”

  唐初名相張九齡是貨真價實的韶關(guān)人,但是后面那兩位都是典型的流放型廣東人,他們因為政治上遭遇打擊,被流放到了廣東。

  一句話引起了眾人一致的嘲笑。

  漢中雖然身處川陜之間略有些蝙蝠的意味,但是不管是背靠三秦大地還是天府之國,至少都可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藐視一下如今的嶺南。

  “雖然未曾見過這位鄺先生,僅從此琴來看,可謂精通樂理,堪為圣手?!睏顪Y還是秉著公心說道:“日后嶺南,絕不可等閑視之啊?!?p>  “鄺露為鳴袁崇煥之冤,將此琴作價百金。小弟家人往合浦買珠,正好聽聞此事,以三百金買下此琴?!苯蛽釀忧傧已哉Z間不無得意:“”

  “袁崇煥有什么冤枉的?”

  “人家?guī)X南老鄉(xiāng),給自家人喊喊冤怎么了?秦檜都有三個好朋友,鄺露愿意給袁崇煥鳴冤就讓他鳴,我把話放到這,就是再過一萬年,這位袁督師也翻不了案?!?p>  江畑很顯然對自家兄長亂花錢的行為很不滿。

  楊淵好懸沒把嘴里的橄欖酒噴出來。

  “潛之兄身體不舒服嗎?”江煌沒理自家弟弟,他看見楊淵憋得臉色通紅,不由得關(guān)切問道。

  “無事,無事,只是想起來家里新買了一個小婢,不過費了六十個制錢,江兄這一張古琴可以買五千個小婢了,亂世流離啊?!?p>  一言而罷,楊淵從旁邊取過一孔竹簫吹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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