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聽著族老述說著的三人沒有一個人說話,所有人都知道那個嬰兒就是端坐在雨歸塵身邊的鈺兒。
“沐春死后,寒山那小子就拋棄了這里,我早就提醒過雪的,寒山這小子頑劣不堪,是個歪瓜裂棗,但是雪就只說沐春喜歡他,當(dāng)時我在族中尚有點(diǎn)地位,好幾次想去勸他,結(jié)果我就不說了,”族老憤憤起來,從衣兜里拿出一支煙斗,徐徐煙飄了出來,頓時彌漫屋子各處,雨歸塵不喜煙味,這煙也倒沒有太大味道,淺淺的清香不似尋常見到的煙草。
族老眉頭湊到了一起,深吸一口緩緩噴出,又道:“我知道寒山的消息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鈺兒也不知道的,我怕雪會太難過,她已經(jīng)因?yàn)楹酱蟛∫粓?,我怕她?jīng)不起第二次,時過境遷我以為她能接受了,最后還是……怪我?!?p> 族老沮喪自責(zé)的樣子使得他的背更加彎曲了。
鈺兒眼中忽閃過悲傷神情,她又在所有人察覺前收了起來:“不怪你的,族老,承蒙照護(hù)如果沒有您也許奶奶撐不了那么久。”
這時氛圍中摻雜了太多感傷,雨歸塵發(fā)覺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適合再深究了。
深夜沒有光線了,族老把雨歸塵和海納分別安置在林中地中心草原族留下的遺屋中,夜晚海納找到雨歸塵。
太暗,摸不清方向,看不清兩人身處什么位置,僅靠著聲音辨別。
“怎么了?”雨歸塵問。
“我聽到了一些聲音。”海納的呼吸在全無一物的黑中顯得更加明顯。
“什么聲音?”
“心跳?!?p> “是你自己的心跳聲嗎?”
“不是,我確定,不是。”海納確信。
“海納你沒事吧?!鄙焓秩ジ惺芎<{所在的位置,比聽上去的更遠(yuǎn),伸手沒有碰到。
“類似于龍主的沉吟?!?p> “龍主?”
“在龍谷,龍主每千年更換一次,為了制衡訓(xùn)龍族和龍族的平衡而出現(xiàn)的精神之主,依托在龍族中任意生命中,具有超越地面的智慧,我聽到的低吟是悲傷的聲音?!?p> 雨歸塵屏住呼氣試圖聽到海納口中所說的聲音,沉悶的心跳聲是自己的。
海納道:“森林在哭泣。”
雨歸塵思忖也許是兒女決離的悲痛,也可能是不舍離開的族人,森林中存在著森之一族所能需要的一切,森林也不明白為什么應(yīng)有盡有卻不能滿足。
海納的精神力耗盡,這時能聽到的越來越少,面前站起身來,剛走兩步就倒在了雨歸塵懷里。
雨歸塵聽到海納起身的身影,也站起身,朝著聲音的位置走去,稍微能夠看到海納的輪廓,湊近時剛要看清,海納昏闕在了眼前。
差點(diǎn)沒有接住,雨歸塵左顧右盼全是漆黑,找不著北,磕磕碰碰才找到了能躺下的位置,坐在海納的身邊,不知不覺,坐著入了夢。
所躺的位置下是一股股光流,海納站起身,根須錯亂縱橫滿地沒有盡頭,每一根須都流著微光,像一條龐大的光河,所有根須最終都朝向遙遠(yuǎn)那邊,閃著光芒,格外刺眼,矗立巨木,沒有樹葉,惟剩下四次分叉的枝依然頑強(qiáng)地閃著光。
近在眼前了,海納觸摸光樹的主干,輕聲道:“你在悲鳴?!?p> 光樹立刻生長起來,一枝長出果實(shí),迅速掉在了由光樹根鋪滿的地面,包裹果實(shí)的花沒過多久便凋落,中間有個嬰兒,安靜地睡著,樹根拖起嬰兒,這時嬰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長。
從蹣跚到站立,這已長大的孩子對著海納抿嘴一笑,海納想到了鈺的笑,何等相似。
孩子長成一個七八歲小姑娘的樣子,身上一絲不掛,海納脫下自己的外衣,將孩子包裹住。
孩子笑道:“你好?!?p> “你好。”
沒有交談,小姑娘成了少女,又笑著說:“他們都說我聰明。”
無頭無尾的話,海納不知道怎么回答,也可能和剛才一樣,不會回應(yīng)吧。
見海納一言不發(fā),少女在海納眼前揮揮手,海納只答到:“嗯……”
少女依然是笑臉盈盈,笑道:“你聽到了?”
這里說的是那悲傷的聲音吧,海岸點(diǎn)點(diǎn)頭。
少女無奈的嘆口氣:“多說點(diǎn),也沒關(guān)系的?!?p> 海納實(shí)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少女長成和海納自己一般年歲的樣子,這時不見她臉上的笑了,時時看到她眼中的悲戚。
“叫我沐春就好。”她道。
海納欲言又止,那死去的又是什么呢?
“你在想,死去的是誰?”冷淡淡的詞藻,讓他的精神氣徹底消失,“也是我,只是我并不想再存在于那里了?!?p> “你是森林?!?p> “不是,有一半是森林,她說她渴望力量,我就給了她我自己。”
光樹的根編織出座椅,沐春坐了下來,海納不自覺也坐了下來。
“人間挺美好的,只是我走錯了一步,結(jié)果就是輸了,如今我已經(jīng)不再期望,森林說,兒女們將要棄她而去。我依偎著母親,最后我棄了母親而去,森林想要力量,我給了她我自己,至上的智慧也敗在了情感之下,這是對自己的懲戒吧,創(chuàng)造了清澈的泉眼,肥美的魚,甘甜的果,比那些本無價值的妝彩更加美麗的寶石,數(shù)不盡的種子,可能人就是那種善妒別人手中之物的生物,就算給了那些人一輩子都不缺的食物溫飽,給那些人所需要的一切,又怎么樣?終究還是選擇拋棄。”
沐春的手纖細(xì)修長,拖起海納的頭,她問:“你也是嗎?”
沐春的淚和流淌在光樹中的光一樣,淚痕微微亮著,海納撇過頭沒有回答,她無法對她說,是的,人就是這樣的。
“所以,森林對一些人留下了種子,離開森林就會昏睡不醒。森林說,我并不想囚禁他們。最后只撒下了一點(diǎn)。這也許是個錯誤的決定,她親手分裂了自己的兒女?!?p> “但是……”海納道:“森林也同時慶幸著,即使沒有種子的束縛,還是有人眷戀她留了下來,族老不就是這樣的嗎,還有很多?!?p> “是啊,她覺得有這些就足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