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迷迷糊糊躺了多久,只記得每一次的清醒,都會伴著一次咳血,而且出血量由少變多,我本以為我就會這樣死去。
雖有忮心,不怨飄瓦。
而我的心早已寧寂,事事釋然,如何死去,何時死去,于我來說,皆不成慮。
可是就在我茍延殘喘、苦苦支撐了許久之后,我終于覺得自己無愧于生命,想要就此別過此生時,九死還魂草卻還了我的魂,留了我的魄,我的意識漸漸清晰起來,也不再咳血,雖然咳嗽還是依舊劇烈。小七說,這是五情悒郁,心境失調(diào)引起的,已非藥物可治愈。
解開心結(jié)?
我以為,我早已心歸寧寂,事事釋然。
從我清醒到我能下床行走,蕭影塵一直未來探望我。在我以為無愧于此生,就要徹底睡去前,婆婆哽咽著一遍一遍重復(fù)著“這下有救了”“這下有救了”,我知道是尋著了九死還魂草,可是我也知道蕭影塵卻并未隨九死還魂草一同出現(xiàn)在營帳內(nèi)。
我沒有問任何人蕭影塵究竟如何了,也無一人在我面前提起他。都只贊九死還魂草的靈驗,似乎這靈驗的還魂草竟能靈驗到自己跑來這軍營成了我救命的藥。
這期間墨蘭來探望過我一次,與其說是探望,不如說是來計算我的死期。我好了以后,她又一次來探望我,我支開了婆婆。
“鳳墨溪,你的命可真大!幾次三番竟然都要不了你的命!”墨蘭的臉色由憤怒慢慢變?yōu)轺鋈唬骸澳悴粌H命大,而且命好,他不顧自己性命,九死只為換你一魂,可真是讓人欽羨?。 ?p> 我冷冷地斜睨了她一眼,她氣得揚手便扇了我一巴掌:“你這張臉,為何要與我有這幾分相像!”
我的臉頓時感到火辣辣的疼,看來她這一巴掌里可不僅僅只有力氣。我聞言卻只想笑,也就不由地笑著說道:“我與你有幾分相像?墨蘭,究竟是誰像誰,想必你該是比我清楚。”
墨蘭溫婉賢淑的臉上露出一抹邪惡的笑:“鳳墨溪,我就不信,這期間經(jīng)歷了這么多,你和蕭影塵之間會沒有一絲嫌隙,依舊如初?”
老大爺捧著一碗藥走進營帳來,墨蘭嘲笑地看了我一眼,轉(zhuǎn)身離去了。
即使墨蘭的話我早就在心底問了自己無數(shù)遍,可聽她從口中說出時,我的心還是“咯噔”了一下。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悲風(fēng)秋畫扇。
“锃”的一聲,蕭影塵順手拔出掛在墻上的佩劍便指向我,手卻猛抖個不停。這是我與他相識以來,他第一次收起了他的全部笑顏,第一次這么憤恨地凝視著我,第一次拔劍指向我,指向我的心。
他滿臉通紅,連嘴唇都在微微顫抖,曾經(jīng)斟滿了笑意的眸子里有怒火,有失望、有悲痛,更多的是難以置信。
他似乎很清醒地意識到鋒利的佩劍指向的人是我,卻又似乎一點也不知曉他的劍此刻對著的人是我。
他艱難地從牙縫間擠出幾個字:“為何?”
我朝前走了幾步,將胸口抵在他抖動不止的劍尖上,淚眼模糊地看著他,語氣卻出奇地平靜:“你不信我?”
“信?你讓我如何信你?”他的劍沒有絲毫往后退縮的意思。
“看來你殺意已決?!蔽疫有χ膮s如千萬把刀在扎捅。
“你知道便好?!?p> 劍鋒寒,破了情思網(wǎng),血染年華。浮生情,來世夢,花落雁去,自此兩相忘。
我笑看著插入自己心口的寒劍,心中有痛,有苦,有傷,有哀,也有喜。
他似是才看清血染手中劍的殷紅鮮血是從我身上流出來的,他怔怔地看著自己手中的劍,似乎不相信眼前這一幕,眼中滿是絕望和哀痛。他愣了半晌,手一用力,將劍猛地從我心口拔出,隨即“哐當(dāng)”一聲丟在了地上,遠遠地丟在了地上。
隨著劍落地的聲響,他背過身去,不再看我。
我身子猛地一個踉蹌,直直地跌倒在地上,震得我原本堪堪疼痛的心碎了一地。
我依舊笑著,我掙扎著站起來,可是走了幾步,又重重地倒了下去。蕭影塵依舊背對著我不看我,我看到他的雙手握成了拳頭,握得緊緊的。
我明明就在方才已經(jīng)失了心,可是胸口卻依舊痛得厲害,不似刀扎,不似劍刺,卻是被凍裂的疼痛。
軍帳外的風(fēng)聲更響了,想必此刻的積雪已能沒了馬蹄了吧?
既然站不起來,那便爬過去。我臉上依舊掛著笑,我笑著,我爬著,地上是一條彎彎扭扭的殷紅血跡。
我終于爬到了寒劍邊,我用滿是血跡的手握住劍柄,在握住劍柄的一剎那,渾身似是充滿了力氣,我站了起來。
我將劍遞給他,笑著:“你刺偏了。”
他沒有接過我手中的劍,甚至連看都不看一眼:“你走吧,出了這軍營,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p> 我從懷里掏出一方素帕,將劍上浸染的鮮血仔仔細細地擦拭干凈,這次我沒有再笑了:“蕭影塵,你可真狠。你不一劍刺死我,劍偏一寸,只為給我留條生路,給我留了生路卻讓我自生自滅?!?p> “至少給你留了條活路?!?p> “活路?你明明知道,即便我能走出這軍營,我也會死在某一條積雪覆蓋的路上。這杳無人煙的山野間,漫天雪花,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將我埋入雪里,這便是你給我的活路?只怕是一劍根本滅不了你心中的怒火,讓我血流而盡,受盡冰寒,才能稍稍讓你心里舒服些吧?”
他終于轉(zhuǎn)過身來,他看著我,似是完全變了一人,眼底冷漠異常,連聲音都幾近寒涼,再沒了以往的暖意與溫潤:“你知道便好?!?p> 我忽地又笑了,將手中的劍遞還給他:“你既然有勇氣不相信我,你既然有勇氣拔劍刺我,難道就沒勇氣看著我在你面前死去嗎?好,我走。”
蕭影塵接過我手中的劍,面若寒霜,淡漠無情,手卻依舊在抖個不停。
我抬眸看他,笑著道別:“珍重。”
青衫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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