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慶王妃得佛祖和天女在夢中祛病,前往皇寺禮佛,少女在眾目睽睽下沖出來,險些被當成刺客,慶王妃身患眼疾,只聽到那少女一聲呼喚,便認出她是夢中珍珠所化,沖過去將她護住,后來更收為義女,據(jù)說,還有意將她嫁給自己的兒子,當朝十三皇子封司予。這一段早已傳為佳話,雍都百姓無人不知?!?p> 將針灸包仔細收好,陸重行不緊不慢的說著,末了點點頭,十分肯定:“你在皇宮遇到的兩個人,大約就是他們。”
言犀若有所思,有些懨懨的,剛要說話,又被奔來的風(fēng)天齊小朋友打斷了。
說起來,因為“義診”,陸重行和風(fēng)天齊從早餐開始就忙個不停,言犀在院子里都能聽到藥鋪里人頭攢動的聲音,好不容易中午了,師徒兩這才慢悠悠的準備休息,但陸重行似乎又準備出去的樣子。
“師父~我們?nèi)コ燥埨?!?p> 風(fēng)天齊小朋友十分不滿,明明是個孩子,神情卻頗有點被工作折磨數(shù)十年才有的怨憤。
當然,裝出來的。
不過陸重行似乎聽進去了,他看了看言犀,說道:“昨天你回來的時候,臉色不太好,我也不知道你到底看見了什么,不知道該跟你說什么,不過你既然問了,我想,慶王妃身邊的人,能讓你如此介懷的,大約也就是這個義女了?!?p> “所以昨天提及慶王妃的時候,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沒想到你會如此介意,特意來問,也沒想到,你怎么會來問我,按道理,問慶王妃不是更快嗎?”
怎么問?那可是金容啊。
言犀翻了個白眼,忍著沒說出來。她當然知道,十年時間可以發(fā)生太多事情,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金容會頂著她的名字,和慶姨母生活在一起。
這中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金容是不是有苦衷?慶姨母又知不知道?
這些問題,她統(tǒng)統(tǒng)都沒有答案。
更讓她無力的是,她也不敢輕易去問,不敢聽到其他的答案。
“我只是想不到,到底都發(fā)生了什么?!?p> 她忍不住喃喃自語,陸重行垂目沒有說話,倒是著急吃飯的風(fēng)天齊,一邊扯著陸重行的袖子示意快走,一邊興高采烈的沖言犀笑:“我知道哦,這半年在雍都,我們聽了好多事情呢!”
“人小鬼大?!?p> 陸重行瞪他一眼,拖著比自己矮半截的“徒弟”到隔壁餐館,慢悠悠坐下后,才對言犀示意:“關(guān)于當年的謀逆案,這么多年雍都人諱莫如深,風(fēng)言風(fēng)語不少,但我覺得,我們能聽到的,都只是街巷流言而已。如果非要說我知道什么,大約也只是更久以前,圍繞慶王妃,或者說,后宮里的那幾個事情?!?p> “什么事情?”
“你這次去后宮探查,大約也已經(jīng)知道,當朝后宮里,慶王妃可說如日中天,但董皇后始終在正位,就連這街井小民都知道,她們二人不和?!?p> 言犀眨眨眼,她可沒探查出這個事情,只好撇撇嘴:“后宮爭斗,歷朝歷代都在發(fā)生?!?p> “是的,因為后宮爭斗而產(chǎn)生的悲劇,歷朝歷代也都在發(fā)生,只是咱們這一朝,有點多而已?!?p> “怎么說?”
“天璽12年,也就是23年前,我出生的那一年。當時,慶王妃剛剛?cè)雽m,很快就懷有身孕,生下一位皇子,但是后來,皇子夭折,她傷心了許久,這件事情,想必你比我清楚?!?p> “還有這樣的事情?我不知道,小時候,阿娘從不與我說這些?!?p> “也是,沈府出事的時候你才8歲,何況這是你出生之前的事情,不知道也正常。總之,直到現(xiàn)在都有人傳言,慶王妃的第一個孩子,是當年的董貴妃,當今的董皇后,派人殺死的。”
“什么?”
“這還不算,天璽17年,也就是你出生的那一年,慶王妃也不好過?!?p> “那一年發(fā)生了什么?”
“我聽到的版本,是因為一個新入宮的貴人,剛剛懷孕,就被查出與娘家表哥有染,當時,同樣懷有身孕的端肅皇后一力將孩子引產(chǎn),將那位貴人打入冷宮?!?p> “不是董皇后?”
“那時候,董皇后還只是貴妃?!?p> “那這聽起來,和我……和慶王妃沒有關(guān)系?!?p> “原本是沒有關(guān)系的。但是后來,以此事為引子,爆發(fā)了‘太子謀殺案’,牽扯之多,令朝廷動蕩。”
“太子謀殺案?”
“是。據(jù)說,當今陛下對妃嬪娘家諸多忌憚,不愿信任,就是因此事而起?!?p> “你說仔細點。”
“這件事情原本很小,不過是貴人被傳紅杏出墻,皇后懲戒而已,當時的皇后已經(jīng)有身孕,皇帝重視嫡子,并沒有把貴人的下場放在心上。但是數(shù)月之后,皇后產(chǎn)下嫡子,被冊封為太子不久,那位應(yīng)該在冷宮里安靜等死的貴人,卻不知為何逃了出來,在宮宴當天溜進皇后寢殿,將太子殺死在襁褓之中。皇后原本就是高齡產(chǎn)子,加上刺激,沒多久也撒手人寰?!?p> “這……”
言犀聽得冷汗都要流下來,她知道后宮爭斗向來兇險,可是這樣動輒間就有孩子被殺,還是令人不忍細想,“皇帝也是,都嫁給他了,還忌憚什么?”
“懷疑妻子不忠的丈夫,天底下遍地都是?!?p> “那是他自己多疑?!?p> “或許吧,又或許是他堅信,這世上的女子都不可靠?!?p> “他憑什么這么想?再說了,就算那貴人紅杏出墻,殺了太子,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和慶王妃有什么關(guān)系?”
“有傳言說,那位貴人逃出冷宮的途徑,殺死太子的舉動,是那位貴人的陪嫁丫鬟暗中相助。也有人說,是當時風(fēng)頭正勁的慶王妃眼紅嫡子,出手幫了忙?!?p> “有證據(jù)嗎?”
“沒人知道。那位貴人殺死太子后,當場自盡,直到現(xiàn)在,這件事情也是一個迷。但我之所以說慶王妃那一年不好過,是因為那一年,冊立太子的同時,皇帝發(fā)了圣旨,要將她升為貴妃。但后來,沒有舉行封妃大典,這件事情想必不了了之。隔了不到兩個月,她又突然被打入冷宮,當時,她膝下才兩歲的皇子也被送給其他妃嬪撫養(yǎng)。”
“就是封司予……”
“對,你要知道,太子夭折,中宮懸空的時候,她原本是封后的熱門人選,但結(jié)果,別說貴妃,居然突然被打入冷宮,這里面不可能什么都沒發(fā)生。而董貴妃在那一年被封為皇后,你說巧不巧?”
“這背后,大概有很多很多事情?!?p> “當然。不過第二年,慶王妃就從冷宮里出來,重新?lián)狃B(yǎng)十三皇子。我知道的就這么多,其他的,道聽途說再多,大約也不夠仔細?!?p> 聽到這里,言犀沉默下去,頗有些不太自在。
“我什么都不知道……沈府出事之前,我從來都不知道,世界上會有那么多不好的事情發(fā)生在人身上?!?p> 她說著,腦海里升起奇妙的回憶,斷斷續(xù)續(xù)、隱隱約約,想起6歲入宮折返那一次,在顛簸昏沉的馬車上,阿娘似乎和阿騰嬸也說過什么紅杏出墻、貴人什么的話。
只是這些記憶太過久遠,即便現(xiàn)在拼命去想,也還是想不起來,她搖搖頭,干脆放到一邊,無奈的笑道:“你一個大夫,倒是知道得挺多?!?p> 聽到她似真似假的取笑,陸重行卻沒有笑,他似乎沉浸在那久遠的事情里,目光更加深幽不可測。
“天璽17年到18年,短短一年,太子被害、皇后交替,每個妃嬪的娘家都提心吊膽。但太子謀殺案的風(fēng)波不僅席卷后宮,天璽十八年,朝中清洗,上至世襲將軍,下至九部官吏,許多府邸,在那一年消失了?!?p> “后宮牽扯到前朝,也不稀罕?!?p> “是,所以同樣的,7年之后,董皇后流產(chǎn),皇帝再失嫡子,之后,謀逆案塵囂甚土,連同沈府在內(nèi),又有許多府邸消失在火光里,不是嗎?”
陸重行哀傷的話慢慢吐出來,言犀卻終于白了臉。她張口結(jié)舌,卻不知道該說什么,這些被娓娓道來的后宮陳年往事,一樁一件加起來,仿佛當年的情景再現(xiàn),讓她膽寒,卻始終無法理清,那背后錯綜復(fù)雜的線索和隱情。
觀察著她的神情,陸重行放下筷子,補了一句:“聽說,皇帝最近又病了。”
“誒?”
言犀一愣,不明白話題怎么突然就轉(zhuǎn)到了皇帝身上,陸重行卻突然譏諷的笑了笑:“據(jù)說謀逆案時,皇帝也病得厲害,不知道這一次是不是也同樣嚴重。言犀,你回來的時機,也許非常好呢。”
“什么意思?”
陸重行沒有回答,他喝了一口茶,目光卻朝館子外的街道看去,言犀順著他的目光,只見無數(shù)街道的盡頭,巍峨的皇城輪廓清晰可見。
陸重行的語氣突然就深沉起來。
“每次,那個位置要空出來的時候,就會發(fā)生許多事,你的答案,大概也只有那里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