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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重山水

第76章 舊案(一)

一重山水 烏邦那 3420 2022-06-13 20:00:00

  天禧35年,皇帝微恙,之后,水患、瘟疫接連而起,連天子之都的雍都百姓,都有些惶惶不可終日。好在那場不大不小的縱火案之后,官府衙役為了烏紗帽、民間大夫為了榮譽,都動了起來,小半個月倏忽而過,瘟疫的控制捷報頻傳。

  此時的言犀,正走在與雍都數(shù)百里之遙的全州,曬著月亮找一個人。

  此人名叫肖潘,曾任全州知府,十年前,在謀逆案中立下大功,后來,因墜馬受傷,告老還鄉(xiāng),在全州頤養(yǎng)天年。

  言犀找他,因為他是最早聽到報案的官員。說起來,那場牽連前朝、后宮、皇嗣的謀逆案,像一顆驚雷引發(fā)滿朝震蕩,但誰也沒想到,這顆驚雷的引子,只是一個鄉(xiāng)婦。

  她的名字叫萬芳,娘親還在世的時候,喜歡扯著嗓門,叫她芳子。

  小時候,萬芳生活在巴州北邊,州內(nèi)最高的半山窩里,一個叫萬家村的小村落。

  天禧24年,她在冬天來臨前出嫁,去了另一個縣,掰著手指算著日子,趕在解封的初春,和丈夫一起回娘家省親。

  也是在同一年,因半山轟轟烈烈開建的水壩,萬家村被改名壩下村,比往年熱鬧了許多。

  “都說巴州和雍都是鄰居,挨著皇城金貴得很,但這山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有的,望不到頭,走也走不完,一到冬天還封路,俺爹說臨近幾個州,只有咱們?nèi)f家村有這么一座山,村里老人說,這山是用來頂天的,所以才這么高,你迎親的時候,走得可累?。俊?p>  萬芳還是習慣性的稱呼家鄉(xiāng)為萬家村,她看丈夫搖頭,心里高興,望著眼前蜿蜒的山路,還有掛在樹梢葉片上的霜痕,紅撲撲的臉上滿是笑容:“說起來,我們村的人一年到頭也不怎么出去,種著一畝三分地、打獵采果子,每年就封山之前去一趟山下辦年貨,也不知道今年家里好不好,俺爹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的,也不知道買了多少,還夠不夠用。”

  “沒事,我們背了這許多,不夠都補上。”

  憨厚的丈夫阿曾終于開口接話,看著她的眼神滿是喜歡的神色:“你累不累,累就歇會兒?!?p>  “不累,這路要開不開的,你仔細點滑,我想早點讓俺爹看到我,高興高興!再過一陣子就是清明了,俺爹必定要去給姥爺和娘整理墳頭,你肯去幫忙,他肯定更高興!”

  “是,咱們多待陣子,你給丈人多做幾餐飯,我陪他多喝幾杯?!?p>  “可不!”

  兩人說著都笑起來,還沒進入春天的林子,因這笑聲少了許多肅殺之氣,暖意和寒霜下的綠意一樣,隱隱待發(fā)。

  只是萬芳沒有想到,這一路的笑聲,是她這輩子最后的開心時光,當村外熟悉的路迎面撲來時,迎接他們的不是熟悉的村民,而是兩個滿臉戒備的男人。

  “什么人?哪來的?”

  其中一人喝問他們,嗓音和長相一樣粗劣,帶著塵土的味道。阿曾有些疑惑,見萬芳也疑惑,急忙擋在老婆前面,好聲好氣的回答道:“我、我們是萬家村……就是這個壩下村的人,這是萬芳,是村里萬柳老爺子的女兒,那個我們、我們是回來省親的。”

  “省親?”

  那人目光轉(zhuǎn)了轉(zhuǎn),一雙眼睛渾濁有光,萬芳瞥到他腰間有刀,心里就有些咯噔,還未反應,那人的同伴已經(jīng)高聲說道:“在這等著,我去問問。”

  “誒誒……”

  阿曾諾諾的應著,拿眼睛看萬芳,萬芳看到走開的人也帶著刀,不敢出聲,她小心翼翼的側(cè)過頭,聽著村子的方向,臉色有些發(fā)白,抓過阿曾的手,低聲說道:“……村里咋沒有一點響動……?”

  “什么?”

  萬芳臉色越來越白,終于一把拉過丈夫的手,示意他走,阿曾還沒有反應過來,她急了,哎喲一聲彎下腰去:“死鬼我把東西落了,快快快,陪我去找去?!?p>  丈夫還是一臉困惑,被她拖著轉(zhuǎn)過身來,剛剛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一聲“拿下!”從他們身后響起,那個“去問問”的男人已經(jīng)沖了回來,不由分說,手起刀落,一把砍在阿曾背上,他背上的包袱嘩啦啦散了一地,臘肉銅板一起飛出來,幫他擋住了這一刀。

  卻沒有擋住緊接而至的第二刀。

  出嫁不到半年,萬芳成了寡婦。

  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匪……你們……”她一句完整的話還未出口,兩人已經(jīng)朝她撲了過來,眼里的光像狼一樣讓她害怕,她拼命掙扎,一開始是恐懼,很快,丈夫渾身是血的尸體讓她憤怒,她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奪過對方腰間的刀,朝他們沒命的揮舞著,又心一橫,朝自己臉上脖子上劃去。

  她傷心、疼痛、憤怒,尖叫聲響徹山林,很快有一個人沖出來,怒斥道:“干什么?”

  這聲響起的時候,她腦海的繩子嘣的一聲斷了,她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過來,幾張蒼老的面孔將她嚇得尖叫起來,她揮著手朝后躲去,直到其中一人流著淚喊她“芳子”。

  “芳子芳子,是我啊,我是隔壁的阿婆啊……”

  “……阿婆……?”

  萬芳瞪著眼前的人,許久如夢初醒,大哭起來,眼淚流下來,臉上刺痛,她伸手一摸,摸到還未愈合的傷口,村口發(fā)生的事情閃過腦海,便又呆在那,不敢置信。

  “哎,苦命人啊……好不容易嫁出去了,怎么這個關口,偏偏要回來呢……”

  阿婆抹著眼淚,哽咽著說不出話來,旁邊幾人也跟著要哭,外邊就立刻有人捶門,喝道“嚷嚷什么!?干活的人都死哪里去了???”

  阿婆就立刻不敢再哭,其他人也攏攏衣服趕緊出去。

  萬芳這才注意到,屋里的幾個人都是村里的阿婆和婦女,想起橫死村口的丈夫,她急忙爬起來,抓著阿婆的手問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俺爹呢?村里的人呢?”

  阿婆的眼淚滾滾而下,她剛要說話,一個男人砰的推開門,用陰鷲的目光看著她們,阿婆剛剛張開的嘴急忙就閉上了,慌慌張張的拿起旁邊的紗布給萬芳包扎,包好就將她扯起來,帶到旁邊的棚子里,示意她干活。

  棚子顯然是后面搭建的,萬芳以前沒有看到過,如今,這個原本是村里空地的地方,堆滿了爐灶、大鍋和各種廚具,方才圍著她的幾個阿婆和婦女們,正忙碌的洗米切菜,頭都不敢抬。

  “阿婆……”

  “噓……”

  阿婆看一眼棚子外看守的人,抖抖索索的將她牽進去,顫巍巍的囑咐道:“你就在這擇菜吧,弄干凈點,動作利索點啊?!?p>  氣氛不適合說話,萬芳點點頭,加入勞作,她一邊做著,一邊往家的方向看去,但那邊一個人都沒有,沒有爹的身影,也沒有任何熟悉的影子,阿曾倒下的樣子浮上心頭,她的眼淚流出來,滴到水盆里。

  過了兩天,萬芳終于斷斷續(xù)續(xù)知道了村里發(fā)生的事情。

  原來在她出嫁后沒多久,一伙盜匪突然出現(xiàn)在村子里,他們帶著刀,有武功,一夜之間將村里本就不多的男丁殺了個精光,然后把婦孺聚集在一起,供他們玩樂,給他們做飯。萬家村的女人不懦弱,反抗的、自殺的,很快就剩下這十來人,被關在一起,被監(jiān)督者不停的做飯。

  “可是阿婆……村里的匪就十幾個人,怎么要做那么多飯?我看他們挑著往山里去了,莫非還有人在里面?”

  阿婆搖搖頭,灰暗的臉色在黑夜里沒有一點生氣:“誰知道啊……也許是去了別的地方,我們也不知道啊……”

  萬芳的傷口隱隱作痛,這兩天,她心里的恐懼已經(jīng)跟著丈夫、阿爹的死訊消失無蹤,只有滿腔的憤怒不斷堆積,她在夜黑里輾轉(zhuǎn)反側(cè),下定決心要逃出去,找人給丈夫親人報仇??墒谴遄右呀?jīng)被圍起來,下山的路只有那一條,她絕無可能硬闖出去,想到這里,她的眼淚止也止不住,流過傷口,火辣辣的疼。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第二天,她的目光掠過一個空房子的時候,一個計劃瞬間在她腦海里成型。

  “阿婆,你還記得萬輝哥家后頭的井嗎?這個時候,那還是口枯井,對不對?”

  “芳子你怎么問這個……?”

  “我記得萬輝哥跟我說過,那口井沒水的時候,可以彎著腰一直走到村外他家的地,那個出口,我還和他一起堆過石頭呢……對!就是那里!石頭堵著出口,等雪水化了井不枯了,水就從石頭縫里流到田里!”

  “芳子!”

  “阿婆,馬上,馬上雪就開始化了,這是唯一的機會,我……”

  “芳子你可別亂來!”

  “阿婆,你放心,我可以做到的,我可以救你們的!”

  “芳子……”

  得知萬芳的計劃,阿婆恐懼的直哆嗦,但是看到她臉上縱橫交錯的傷口,只能緊緊抓著萬芳的手,慢慢的嗚咽起來。

  當天下半夜,萬芳從破爛的棚屋里溜出來,來到昔日鄰居的屋后,一步步爬下比黑夜還要黑的枯井,踩著冰冷的淺水,摸到了無人看見的田邊。

  她又累又餓,拼命將石頭推開,再見到星月的時候,渾身臟污如乞丐。

  然后,她看一眼身后,仿佛看見阿婆在那遠得看不見的村落里為自己擔心,便頭也不回的朝山下沖去。

  她不斷的跑著,把饑餓、寒冷和傷痛都拋到腦后,一直跑到山下,跑到最近的岔口,跑到天光大亮,白日高懸,這才停下來。

  那里是她和阿曾一起走過的路,那條路通往官道,只是還要走很遠很遠,不知道阿婆她們,還能堅持多久?

  就在這時,一隊人影突然出現(xiàn)在路的盡頭,有馬車在期間,影影綽綽。

  她嚇壞了,躲在一旁的石頭后,看著那隊人慢慢走近,這才看到,有官兵在馬車兩側(cè)隨行,馬車里的人,想必是官員。

  她喜極而泣,沖過去,在侍衛(wèi)們反應過來之前,匍匐到馬車前方,大聲喊道:“大人!大人救命?。 ?p>  這一聲呼喊,將萬家村的慘案拉到世人面前,卻也連帶的,點燃了牽連數(shù)府的謀逆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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