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有勞李大人賞臉,快請屋里上座!”都督阿古精神抖擻卻又略顯“卑恭”地迎接來人。
“都督言重了?!闭f話人渾厚的話腔言不明情緒,倒是竟顯領(lǐng)頭風(fēng)范。
此人身著暗紅大袍,五十上下的年紀卻透著勇猛與威武,言行舉止間如此穩(wěn)重之人正是明廷在女真的總兵:李成梁。
“李大人請?zhí)梦萆献保皝砣?,為大人引路”都督阿古不再多言,李成梁頷首便在下人的帶領(lǐng)下負手而去。
都督望了一眼李成梁離去的方向:他這服飾就是揚武揚威的宣示。
今日,他才是壽星,按理應(yīng)穿紅色,他這才穿上阿鄴為他定制的牛血色壽服,加之這一風(fēng)俗是女真自古流傳,而李成梁公然“反其道而行之”,明擺著就是赤裸裸地威脅。
這些年,東海在他的控權(quán)下,雖暗涌波濤,也是一片祥和的,李成梁這是覬覦他的勢力,但他只想一心保全東海不受戰(zhàn)亂侵害,卻不茍同于李成梁暗里陰奉陽違明廷旨意的“剝削”,道不同而不相為謀!
都督阿古繼續(xù)站著等待迎接“重要”之人,來者無不一番官腔。
佟鄴作為今天都督要“公之于眾”的人,都督自是讓他待開宴之際再“亮相”。
這不,佟鄴只好先前去關(guān)口接父親塔克世,父親因去明廷上京覲見才達到東海關(guān)。
“恭賀都督六十大壽啊!”葉赫楊吉努施平禮,舉手投足并無凜氣。
“有賴楊部長祝賀?!倍级剿实?。
“這是小女,葉赫.孟古”,楊吉努話間,望向孟古,“快拜見都督大人?!?p> “孟古拜見都督大人,賀都督大人六十歲安!”少女乖巧而又不失禮數(shù)地向都督阿古行禮。
都督看著如此大方又活潑的孟古便道:“請起請起”,“楊部長、孟古,屋里坐?!?p> 楊吉努便與孟古進府而去。
都督深知楊吉努之意,只是看著孟古那天真無邪的模樣似不知其父之意,可她的氣質(zhì)像極了蘭心,是那樣的單純樸古,不禁生出悲憫與遺憾。
今日攜女眷前來的不止楊吉努,他們之意都督心知肚明,這世間唯屬女子最為不幸。
奈何——眾生皆苦,眾生又都孤獨!
孟古進入都督府后便被下人引去后苑。
楊吉努帶領(lǐng)著赫爾入座各首領(lǐng)之中。
當下,眾嘉賓女眷都按部落入座于居苑,聊著些“官方話題”。
掌事姑姑:“奴婢拜見大妃,葉赫部長之女,孟古格格前來賀禮?!?p> 語音剛落,眾人齊刷刷地望向孟古。
見來人是眾所皆知的葉赫格格——孟古,此女是女真公認的最美族女。
果然百聞不如一見:生如夏花,柔條紛冉冉,落葉何翩翩。攘袖見素手,皓腕約金環(huán)。頭上金爵釵,腰佩翠瑯玕。明珠交玉體,珊瑚間木難。
令眾人暗自驚嘆的還有她“羅衣何飄飄,輕裾隨風(fēng)還”的仙靈之氣。
一襲鵝黃羅裙顯得她甜美,與她的靈氣渾然而成,羅裙的樣式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段,纖長的雙腿自是顯于舉足,腰細而腹坦,柔肩纖臂,嗯,該有肉的地方都有了。
細看她的臉龐,雙目清清,口若含朱丹,鼻挺巧小。好不絕佳。
座下,海西烏拉部部長之女阿巴亥順著眾人眼光尋去:只見一個年紀與她相仿的女子亭亭玉立,好似畫中走出來之人,不由得失禮地打量著她。
不禁暗道:天下竟有如此仙靈之人。自己也算是傾國傾城,可在她面前真真是,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以致有點失落。
另一邊,掌事姑姑又向孟古引薦到:“孟古格格,這是都督大妃?!?p> 孟古望向正喜笑顏開的大妃阿沁:這位大妃竟如此年輕,溫和平易。不敢妄自走神,孟古一邊想著,一邊向大妃行禮:“孟古請大妃安?!?p> 她這輕快的言語與懂事的模樣讓大妃盛是喜愛,連忙上前扶住她:“不必多禮,快來與大家一齊入座”,說著便讓人賜座。
在掌事姑姑的引薦下,孟古一一向眾首領(lǐng)的女眷行禮請安,一收那日街上之“頑劣”,落落大方地欠身行禮。
禮畢之后,孟古在指定的座位入座,正是與阿巴亥之位緊挨著。
不禁欣喜:還以為在座的都是各首領(lǐng)大妃、福晉,盛是煩悶。還好身旁有個年紀不相上下之人,不然只能無聊聽著些她并不感興趣的話題。
剛坐下,“旁邊這位是咱們西海烏拉部部長之女:阿巴亥,較格格大一歲。格格理應(yīng)向她問聲好?!辨九~兒在案下輕輕搖著孟古的衣擺。
聞言,孟古便禮貌地對著阿巴亥道:妹妹孟古見過姐姐。
“妹妹不必如此多禮?!卑秃ヒ埠軞g喜,便禮貌道。
孟古見她這樣真誠,心悅終于找到一個“同道中人”了。
哈哈,她自小便不喜這些繁文縟節(jié),覺得人與人之間的尊重應(yīng)是平等的,不過礙于阿汗的“培育計劃”,以她的天資聰穎學(xué)了這些禮儀,但在家中是活蹦亂跳的,與長輩她自是尊重,也顯露她的天真與自然。
今日,見阿巴亥這樣不在意這些禮數(shù),不禁很喜歡她。暗喜,出一趟遠門還可以交到朋友。
于是乎,兩人相聊勝歡。
因坐席是按輩分相設(shè),所以兩人之座與眾妃等長輩相隔盛遠,眾人也不知兩人聊些什么,如此歡樂。
孟古熱情地與阿巴亥聊著天南地北,盡是聊些奇聞百態(tài),這是她喜愛之事。
阿巴亥聽著她這些光怪陸離之談,甚是感興趣,卻又暗嘆:還以為她嫻靜無知,沒想到她是如此不拘小節(jié)之人。
關(guān)外,塔克世一隊人馬正快馬加鞭,只是上京距離東海盛遠,山程險遠,塔克世一番騎行之后改乘馬車,這才達到東海關(guān)。
馬車的顛簸之下,塔克世并未睡著。
他哪里睡得著,馬上到都督府,也就意味著即將見到六年未見的兒子,他與她之間所存的見證。
這么多年,迫于形勢,他未曾一次看望過他,只靠著密探的消息度日,知他安好便好,他不想再失去,如果在蒼生與他之間做出選擇,這次他想自私一次,毫不猶豫地選努爾哈赤。
有時不禁自嘲,這么多年,都未曾喚過他真正的名字,只知道,他到了東海便改名叫“佟鄴”。
天下只知他塔克世的嫡子叫努爾哈赤,寄養(yǎng)于東海,不知他們之間相隔的是山一程,水一程。他已經(jīng)做好準備見他,即便他怨他、恨他。
城下,白衣戎裝少年坐于紅駒之上,西風(fēng)卷起他白衣翻飛,冷岑的俊臉無喜無悲,修長的手指握著馬韁,修長的雙腿穩(wěn)穩(wěn)地踩著馬夾,正襟危坐與這身后之城相融于畫。
應(yīng)祖父的說辭,他才親自來接他,這個六年未曾來看望過他的阿汗。
于他而言,他的模樣只限于兒時記憶。
他曾在多少個夜里暗暗思念他,懷念他溫厚干燥的雙手,懷念他親自教他騎射之術(shù),懷念那個一家三口相樂的日子……他不止一次期盼過他的到來,可時間告訴他:他不要他了,他要的只有建州左衛(wèi)之位。
要說無怨無恨是自欺欺人。
“吁~”,一聲勒馬聲停頓了這搖震山河的馬蹄聲。
“小的參見小爺?!北娙艘积R下馬俯首,異口同聲。
方末,一個坐在馬車中的中年男子單手掀起簾子,引入眼簾的是坐于馬背上的少年。
心里波濤洶涌:沒想到他會親自迎接,終于見到他了。
那個昔日期間的孩童如今長這般高大了。
像、像,那眉眼、氣質(zhì)與她是那般的像。
暗自咽下苦楚、激動,喉結(jié)移動,欲言又止。
終是不能定格這畫面,轉(zhuǎn)而毫無情緒,面無表情地對少年說:“讓你等候多時了?!?p> “這么多年都等了,不差這一刻?!鄙倌昀淅涞鼗卮?,也并未下馬。
天知道,他多期望他能像兒時那樣滿臉笑意地喚他:努爾哈赤。在這冷風(fēng)中等待的竟是他的毫無溫情。
“我遵祖父之意前來接衛(wèi)所大人?!鄙倌昀^續(xù)冷聲道,一聲“衛(wèi)所大人”鍛造兩人之間的千溝萬壑,打破這沉寂。
塔克世聞言,他早預(yù)料到會是此番情景。
但,還是,心不由猛地刺痛,“啟程吧!”放下手中緊握的簾子,暗自調(diào)整:還肯怨便好,至少證明他是承認他這位父親的。
無妨,總得給他一些時間,他會和時間一齊得到他的原諒,屆時再聽他喊他一聲阿汗。今后,他會用余生彌合他的殤。
少年聞言,徑直調(diào)轉(zhuǎn)馬頭,騎行于馬隊前,迎風(fēng)而行,臉色鐵青得讓人不敢靠近。
一路無言……留與青山關(guān)外這沉寂又囂張。
都督府這邊,可謂此次壽宴乃東海史無前例的盛大,萬人空巷。
都督府喧鬧至極,大妃正與各部首領(lǐng)的福晉相圍坐而話家常,只待開宴,這是婦人們的樂趣。
各首領(lǐng)此時只談風(fēng)月無關(guān)國事,倒是都沉得住氣。
諾大的壽宴,有條不紊,都督盛是欣慰:阿鄴是個領(lǐng)導(dǎo)的建材??!
只是,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啊。
昔日,凡逢他的壽辰,只需闔家歡聚,蘭心會親自下廚……
愛女之逝是他的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