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與其他因果線比起來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的線，被團團圍在幾條無關(guān)的行星線之中，外表毫無可取之處。但是張謙就是鬼使神差地找到了這條線，沒有什么預(yù)兆，沒有什么令人激動的事發(fā)生，好像就是這樣自然而然地，這條線就出現(xiàn)在了張謙面前，張謙也就這么自然而然地觸摸了上去。
理解也是千篇一律的，呈現(xiàn)在張謙面前的，是他已經(jīng)見識過千萬次的，慘不忍睹的未來。
昭洋號殘破不堪，往昔閃閃發(fā)亮的合金外殼已經(jīng)變成了一團廢鐵，黑漆漆的引擎已經(jīng)因為過載而報廢，像兩塊沉重的煤團一樣無力地垂在機身兩側(cè)。機頭上布滿了刮痕與撞擊坑，原來的形狀已經(jīng)幾乎辨認不出了，這就是沐浴了無數(shù)次的太陽風(fēng)、穿越了無數(shù)次小行星帶、逃離了無數(shù)次引力奇點，最終以這敗犬的姿態(tài)潰逃回家的，原來的“昭洋號”。
但是雖然結(jié)果是千篇一律的，張謙卻在這慘烈的圖景中看到了那個能讓他如死灰般的心重燃希望的東西，就是那顆令人夜不能寐的，美麗的藍色水晶球。
真是有趣，明明在那里生活時一次也沒有意識到自己所在的這塊大地有多么誘人，而現(xiàn)在的因果畫面中的地球卻比任何時候都令人魂牽夢縈。
張謙毫不費力便理解了這幅圖景，只是稍微花了些功夫。并不是說造成這慘樣有多難以理解——只是馬力全開然后一直憑慣性滑行回去而已，沒什么不可理喻的——而是因為張謙花了比以往更多的精神去撫摸這令他感慨的家園。
無需確認，張謙的內(nèi)心無比肯定地告訴著他，這就是地球。
張謙沒有再過多猶豫，精神直接覆蓋住了這條因果線。線的另一端連接著目標，雖然在這世界里所謂“直線”的概念是有爭議的，但是只要獲得了位置坐標，那就是條條大路通羅馬。
就像是一條跨越時空的琴弦，宇宙中的張謙伸出自己想象中的指尖，將其輕輕撥動了一下。
不可見的弦?guī)缀跏橇⒖瘫慊貞?yīng)了他的呼喚，輕微的顫動從遠在那一頭的地球內(nèi)部傳來，上億光年的路徑幾乎眨眼即盡。張謙感受到了來自家園的呼喚，這顫動并非物理層面上的，真空中沒有粒子的運動，張謙只是站在時間長河的上方，俯身撫摸了一下河中的一塊晶藍色的鵝卵石，而這鵝卵石也只不過是微微給予了張謙以回應(yīng)罷了。
張謙為之沉醉，這弦音實在令人癡迷，就仿佛一把不世出的好琴，在一位許久不摸弦的樂師手中，奏了一曲思歸之音。
“曲子?！睆堉t并沒有過多的話語，這種情景下，任何語言都仿佛是多余的，張謙堅信，他能感受到的，曲子也一定能感受到。這與生命形態(tài)無關(guān)，僅僅是世界向生命所反饋的訊息，而生命在世界面前，絕對一視同仁。
“啊。。。這感覺是。。。”果然，曲子喃喃道?！斑@就是‘感覺’嗎？我。。。好神奇。不管怎么說，我確實能感覺到。。?！?p> “對，那就是我們回家的方向。”張謙說?！澳阒雷鴺肆藛?？”
“啊啊。。。與其說是坐標，不如說，我能感覺得到——不，我確定，家的方向就是這里?！鼻雍芎V定地說。
“那好，我們走吧?！睆堉t笑著說。
因果線停止了共鳴，但鏈接的方向已經(jīng)牢牢控制在了昭洋號手中。張謙感受到了熟悉的震感，昭洋號在輕輕搖晃，仿佛也為自己即將迎來的回歸而欣喜不已。
“曲子，在空間中，這次就用十分之一好了，我們直接躍遷回去，我們不能一直待在四維空間中，留一點粒子能用來破障吧?！?p> “明白?！鼻雍喍痰鼗卮鸬馈?p> “出發(fā)?！边@次沒有倒數(shù)，曲子只是平靜地說出了兩個字，毫無預(yù)兆地，昭洋號旁圍繞的因果線直接發(fā)生了形變，線正在被持續(xù)地拉長，時間河的流淌在昭洋號作為參照物的坐標系里已經(jīng)逐漸放緩了。
張謙有些疑惑。
上次時間河的流速發(fā)生變化，昭洋號旁的因果線發(fā)生形變，這些現(xiàn)象的發(fā)生都是因為他們進行了一次時間跳躍。但這一次，他們只想回到地球，時間已經(jīng)沒有改變的必要了，但又是為什么。。。
“曲子。。。”
張謙出聲，但聲音細若蚊鳴。
他發(fā)覺了自己聲音的變化，心頭的疑慮更添一層，這樣的聲音，曲子是絕對聽不到的。
時間河已經(jīng)完全靜止了，就像一潭死水，平靜的水面上沒有一絲漣漪。因果線也已經(jīng)被拉長到了一個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長度，張謙的精神已經(jīng)無法對因果線進行探測了，他就像是一只緊緊貼在高速公路上疾馳的汽車前擋風(fēng)玻璃上的蒼蠅，沒有任何可以改變自身處境的手段。
“為什么？怎么回事？我們不是只是進行了一次簡單的空間躍遷嗎？”張謙心頭飄過無數(shù)的問號，但沒有任何人能給他解釋。
張謙在慌忙中環(huán)顧四周，在看向舷窗外時，他突然注意到，漆黑的夜空中仿佛多了什么東西。
他仔細看著外面，過了幾秒，一抹藍色的弧光突然在黑暗中一閃而過，張謙心頭毫無來由地傳來一陣戰(zhàn)栗。他更仔細地盯著那個方向，四維空間中的光線和色彩開始旋轉(zhuǎn)飛舞，晃得他眼睛有些疼，但是當他第三次看到藍弧時，他發(fā)覺了一個問題。
那是引擎。
他心念一動，下一瞬間，他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船艙后方的引擎室門口。引擎正在飛速運作，粒子能的灌注已經(jīng)使引擎達到了最高負荷。但是在飛舞的亮光中，他親眼看到引擎的灌注口處竟閃出了一道耀眼的藍光。平時的運作是絕對不會讓引擎中的能量外漏的，即使外漏得極少，但那也表示能量已經(jīng)灌注得超出了一次運作需要的能量范圍。
我剛才說的不是很清楚嗎？我只讓曲子使用原來的能量的十分之一罷了，可知為什么看起來像是把能量全部投進來了一樣。。。
正在張謙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的時候，引擎里爆出了一道更強烈的藍弧。他在看到那抹弧光的同時，仿佛聽到了一個尖利陰惻的聲音，在嘎嘎怪笑。
“超負荷了!”張謙一下子明白了一切，他大聲喊道?！扒樱】焱Ｏ?！超負荷了！這樣下去我們就會再次逆行時間河的，快停！停！??！”
可是不管他自己喊的多么聲嘶力竭，從他嘴中傳出來的還是一樣的嚶嚶細語。引擎在堅定不移地運轉(zhuǎn)，計算機的命令是永遠會被一絲不茍地執(zhí)行的，雖不通人情，但也無可奈何。
外面的宇宙一樣是冷酷且無聲的，它永遠不會因為什么人的呼喊而心生憐憫，該走的留不住，該來的擋不開。就像上次穿越時間一樣，昭洋號的因果線已經(jīng)繃到了極致，劇變是無聲的，只是伴隨著一道閃光，張謙能清楚地感覺到，因果線，斷了。
時間河一下逆流了起來，洶涌地倒灌回自己的發(fā)源方向，這次的倒流仿佛更加不可阻擋，借著一瀉千里般的勢頭，昭洋號開始了在逆行中的加速，在無盡的時間中，他的目標卻是固定的。
又是一次劇震，然后，世界再次暗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