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了。
因果線的斷裂只在一瞬,就那樣,如同被大力粗暴地撕毀的錦帛一般,從一個完整的整體寸寸裂開。
斷裂其實并沒有什么意外,但是在我們的理解中,“斷”就意味著舍棄,舍棄就是消極的,令人不悅。
但其實,斷并沒有什么不好。至少張謙認為自己已經克服了這樣的心理障礙,之前每當他們穿越時間時,因果線的斷裂都讓他感覺到不快。但是經歷了多次后,張謙習慣了,他甚至發(fā)現在這樣的斷舍離中存在了一點美感。
張謙甚至有一點厭倦了。他對自己的經歷感到了一點麻木,最開始的那份驚奇與戰(zhàn)栗早已消失不見,危機感在不斷的折躍中漸漸被消磨,直至見底。
短暫的眩暈后,視野逐漸變得清晰,張謙將自己從深深的精神掩體中拉了出來。周圍的景象讓他有點吃驚。
他的第一個感受就是一個字:熱。
不是錯覺,并非在四維空間里產生的感官錯亂,而是貨真價實的,真正令人汗流浹背的熱。張謙一下子就出了一身汗,這還是在他穿著隔熱性優(yōu)良的宇航服的情況下,因此張謙估計現在的空氣溫度應該已經上升到了四十到五十度。
“曲子?”張謙忍著面部皮膚的被灼燒感,伸手將脖子后面的覆蓋膜展開了,薄薄的納米膜貼在了張謙的整個頭部,同時也壓住了他的頭發(fā),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個光頭。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張謙才一直拒絕佩戴本應該一直戴著的覆蓋膜。
薄膜并沒有阻擋張謙的視線,空間衣制冷的功能全功率啟動,張謙在感受到溫度降低的同時,低頭看向了手中的接收器。
什么都沒有。
“曲子?”張謙又問了一遍。
良久,屏幕上才顯示出了一行字:“什么?”
張謙聳了聳肩:“看看外面,我們現在在哪個時代?”
屏幕上:“我在,怎么了?”
張謙有點惱火了:“什么怎么了,我讓你看看外面!”
過了很久,沉默時間是之前的兩倍,正當張謙忍不住想要開口質問曲子是不是在拿他開玩笑時,曲子回答了:“原來是這樣。。。張謙,我知道你現在生氣了,但是不怪我,剛才的那次超負荷工作讓機體過熱了,就像你感受到的,其實現在引擎的溫度更可怕。昭洋號的控制核心也一樣過熱了,因此我的處理速度就會變慢?!?p> “所以耐心一點,好嗎?”
張謙搖了搖頭,說:“我明白了,那就盡快吧,還是剛才的請求,掃描一下地球,看看到哪里了?”
這次回應他的依然是沉默,但張謙知道曲子已經在工作了。
張謙身上的宇航服在制冷,這是他第一次使用這一功能,因此宇航服的電源還很充足。但是張謙知道,如果這樣拖下去,情況會對他越來越不利。
過了將近二十分鐘,張謙手中的顯示器亮了。他拿起來,看到了上面的一行字:
“時代全面確認,現在大致是人類時代,已經有文明出現,從地形與燈光分布判斷,現在是公元前時代,也就是中國的春秋時期,歐洲的亞述時代。”
“哼哼。。。沒想到吧老家伙,這次躍遷直接跨越了幾十億年,我們再來一次,你要怎么應對呢?”張謙笑了幾聲?!扒?,準備充能吧,進行下一次躍遷?!?p> 沒有回答,并不是過熱延遲的問題,張謙知道曲子是不會有什么異議的。
果然,直到昭洋號的尾部再次亮起,曲子也沒有說過一次話。
令人昡目的白色光環(huán)從昭洋號的尾部升起,以兩個后置引擎為圓心,炸出了兩個明亮的同心圓。圓環(huán)大小并沒有什么變化,但是亮度卻在節(jié)節(jié)攀升。此時的地昭洋號正處在地球的夜半球,太陽被擋在地球的另一面,陰影籠罩在整個星球的上方,使張謙幾乎辨別不出哪里是海洋,哪里是陸地。
但是這種黑暗卻突然被昭洋號發(fā)出的白色信光刺穿了。
大氣層中的云層被照亮了,不管是陸地上陰沉的積雨云還是海洋上暴烈的臺風,在這束強光的面前都一視同仁。張謙歪頭看向外面,面前的地球已經有一片陸地被照出了形狀,張謙能看出那里是亞洲的南部,東北方,光線在喜馬拉雅山脈的南側被擋下,在青藏高原上斜拉下一絲淡淡的陰影;南邊,光束在印度洋的中心消隱,海上的云卷云舒將這狂暴的光線輕描淡寫地消于無形。
張謙腦海中浮現出了這個時代的一點歷史信息,兩河流域的文明正在這個時代大放異彩吧?張謙不應該讓這樣的景象在他們心目中留下太多的印象,試想,月黑風高的時候,空中突然出現一輪曜日,這天地異象會給當時的人們帶來什么樣的心理活動?
也許是世間罕有的兇兆,也可能是天下太平的祥瑞之征,但不管怎么樣,現象發(fā)生后,解釋權是歸人所有的。對世道不滿的野心家與起義者會是一番解讀,對當局滿意的政治家與亦步亦趨的民眾又會是另一番解讀。
這些都與張謙無關。
因果線再次被拉長,張謙他們不屬于這個時代,因此這次的因果崩毀對張謙來說,有著令人放松的含義。
光環(huán)的亮度已經達到了巔峰,從外面來看,應該已經超過人類的視網膜能夠承受的極限了吧?因果線也到達極限了,接下來,只需要微微一碰——
墜落。
無邊的墜落。
仿若在千重煉獄中向下不斷墜落一般,這次的時空翻越不知為何卻伴隨著令人融化一般的熱量,張謙不禁扭曲了面龐。他盡量拒絕著外界的信息,不讓灼熱的空間對自己的精神造成傷害。
雖然難熬,但不管怎么說,這種體驗也只有一瞬間。
張謙睜開眼睛的時候,艙內已經變成了一片紅熱的世界??諝鈵灍犭y耐,但是張謙硬是在干燥的艙內感受到了一種潮濕的感覺,張謙知道,那是自己的體表的水分正在被蒸發(fā)。
“天哪。。。怎么回事。。?!睆堉t不禁喃喃自語道,張嘴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口腔中在一瞬間變得干涸,連嘴唇都龜裂了?!斑@是什么溫度?”
航天服的保護性能是毋庸置疑的,但是那是建立在一般情況下的,如果張謙在沒有脫去防護服的情況下感受到了明顯的脫水,那說明宇航服外面的溫度已經完全不適合生命生存了。
“曲。。。曲子。。?!睆堉t很想抹一把汗,因為自己的汗已經在順著額頭向下滴落了,汗水沾濕了他的雙眼,刺痛了他的眼睛?!拔覀儸F在在哪里?”
奇怪的是,曲子這次并沒有很長的延時,僅僅過了不到兩分鐘,張謙手中的接收器就震動了一下。
張謙掂著微微有些燙手的接收器,上面寫著簡簡單單的幾個字:
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