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娘家離我不過七八里的路程，我雖經(jīng)?；啬锛?，但每次都是行色匆匆。

　　前日得閑，又回了娘家。母親在距家二里開外的菜地里，父親在家里搗騰些廢舊的破玩意兒。家里有些亂，我拿起拖把，將屋子拖了一遍。準備用自來水洗拖把時，猛然想起此舉不妥，那個時代的老人節(jié)約，他們可舍不得用白花花干凈凈的自來水洗拖把的。思忖間，父親開口了：把拖把放下，我等會騎三輪車去屋后的坑里洗。

　　聽到屋后的坑，我突然涌起一股熱流，一些回憶襲上心頭，不如，籍著洗拖把的名義，去看看屋后的坑吧。

　　不顧父親勸阻，執(zhí)意扛了拖把，朝坑邊閑閑地漫步，鄰舍間，有人閑適地坐在門口?！澳鴷　！薄耙鲲埩税?。”幾聲招呼，幾句閑話，傳遞著鄉(xiāng)鄰間的和諧，令人心生美好。

　　不幾步遠的距離，坑便到了。如果不是緊鄰著舅爺?shù)募遥艺鎽岩晌沂钦义e了位置，三十多年沒細瞧，沒想到記憶里清波微漾的大深坑如今已變成了長滿水草的小水洼。

　　小時候似乎特別愛水，總喜歡在坑邊玩。雙休的時候，約幾個小伙伴，在坑邊的楊樹上折兩根枝條，把皮剮到枝條頂端，形成一朵花的樣子，提在手里一邊搖，一邊唱：鹽老鼠，偷鹽吃……夏天的時候，坑邊的小伙伴最多，大家三個一堆，五個一群，并排坐在坑邊，卷起褲腳，把兩只腳在水里蕩來蕩去，暑氣在坑水的清涼中似乎消散了許多。我們在坑邊玩得十分愉悅，偶有經(jīng)過坑邊的大人看到我們玩水，會大聲警告：娃兒們，不要在坑邊玩！這個坑里有落水鬼！個別責任感強的大人，會把我們一個一個從坑里勸起來，看到我們滿眼驚恐地離開坑邊，才敢放心離去。不過，待“愛管閑事”的大人走開，我們又像魚一樣聚到坑邊，繼續(xù)蕩腳，玩水。大人們說，坑里有落水鬼，每年落水鬼都要找替身，所以幾乎每年都有人淹死在坑里。我們不信。

　　好像是讀四年級時的初秋吧，仿佛是雨后的樣子，我在學校做完作業(yè)，然后打掃衛(wèi)生，忙完后去坑邊洗手?？铀苁孢m，洗過手后的我意猶未盡，覺得腳也應(yīng)該洗一下才好，我站起來，把一只腳伸進坑里擺呀擺，擺過后，我又準備換一只腳擺，誰知使力的那條腿突然一陣痙攣，我重心不穩(wěn)，整個人便掉進了水里。我心里騰起一股恐懼，我想起大人說的落水鬼，我大聲驚呼。那刻，天色已晚，路上少有人行，附近除了學校，周圍都是密密的棉花田。我拼命掙扎，努力抓住坑邊的雜草想要往上爬，但那些草太脆弱，抓一把就碎一把，我感到有人拽著我的脖子拼命把我往水里拉，我心里的恐懼無限擴大，那一刻我終于相信，傳說中的落水鬼真的存在！此刻，他就在拉我去當他投胎的替身。

　　我聽得見自己咕咚咕咚喝水的聲音，自己感覺肚子里的水在隨著我的掙扎晃動，我越來越無力，而掐在脖子上的那只手越來越有力，我漸漸力不從心，感覺就要妥協(xié)了，就要成為他的替身了，這時，奇跡出現(xiàn)了，脖子上的手不知為何突然泄氣了，我竟然浮了起來。

　　我的腦袋剛伸出水面，路上便來了一個人。那個人看到我，立刻躍下自行車，跑過來一把拉起了我并大驚失色地喊：哇呀呀！你這娃真是命大！你這娃！不是這條褲子你今天就死定了！原來，我那天穿的褲子面料是化纖的，鉆進褲子里的水像是被裝進了密封的袋子里，被水撐起來的褲子有了浮力，我這才得以逃脫落水鬼的把控。真是天不絕我，相信我日后定會后福無窮。

　　學生時代的我偏科嚴重，語文老師有多器重我，數(shù)學老師就有多厭惡我，我覺得命中注定與數(shù)學無緣，遭遇的數(shù)學老師脾氣一個比一個暴躁，特別是讀三年級時的一位女數(shù)學老師，聽說她是個老姑娘，快三十歲了還沒有找婆家。印象里她長得不好看，五官有點男人的冷硬，身材也不玲瓏，剪著青年頭，不仔細看的話，真的以為是男人。

　　她上課特別嚴厲，連班上最調(diào)皮的男生在她的課上都變成了乖乖虎。她打起人來特別狠，她不知道在哪里弄來的一截竹棍當教鞭，但凡我們考試不及格，作業(yè)不及格或者一不小心觸怒了她，她就會用教鞭狠狠地打我們的頭，我被她打過不少次，我常常想，我之所以這么木訥，會不會是被她打成的后遺癥。

　　有一次，我們發(fā)現(xiàn)她的面色特別恐怖，心想等會發(fā)作業(yè)本她肯定又要打我們，因為我的家庭作業(yè)里的幾道應(yīng)用題全部是蒙的。我們幾個數(shù)學成績差的同學一起謀劃，悄悄把她的教鞭揣出來，扔進了左邊的坑里。

　　我到今天都在懷疑，那個數(shù)學老師是不是有著什么神道之處，她似乎洞悉一切。當上課鈴聲敲響，我還在心里回味那根教鞭飛入坑中的美好弧形時，數(shù)學老師晃著一根一尺來長，約大拇指粗的綠皮樹枝，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站在了講臺上！

　　嗚嗚！那天她不僅打了我們的頭，還打了我們的手心。

　　年少時光，學校附近的坑給了我許多歡樂，上初中后，我便極少光顧那個坑了，哪怕多次走親訪友途經(jīng)它，我都不再看它，不知道是因為差點命喪于此對它產(chǎn)生了恐懼，還是因為我們的謀劃失敗，導致更加慘烈的責罰而遷怒于它。

　　世界日新月異，時代飛速發(fā)展，隨著環(huán)境逐步變化，昔日的學校已遷了新址，舊校的教室之前是租給外來戶住，到后來被當成臺基賣，父母也買了一個兩間的臺做了房子。

　　眼前的坑早已沒有半點過去的影子，周圍的農(nóng)田多半變成了高樓，只有稀稀拉拉幾塊地種著一些長勢不甚好的蔬菜，坑邊一戶人家的房子在水里打的地基，站了幾乎大半個坑，如果不是靠路的這邊經(jīng)常有菜農(nóng)洗菜，這才蕩出一小塊水影，這個坑差不多快要被看成是地勢低，積了雨水的稀泥塘了。

　　用拖把蕩開水草，發(fā)現(xiàn)水草下的水還是比較清，仔細看，水里還游著一些小小魚，想起小時候在坑里洗瀝過飯后的筲箕，把筲箕沉到水里，過一會就能端起好多小魚，有一次我端起了一條螞蟥，嚇得把筲箕丟了逃了。

　　坐在坑邊的水泥地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洗著拖把，看風拂著坑邊的樹枝，樹葉沙沙間，似是故人來，一起在坑邊玩耍，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