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中巴車緩緩進站,一位穿著仿公安棉大衣的中年男人映入眼簾。他右手握著水杯款款的走向中巴車的駕駛室。濃眉大眼的五官,眼皮有點紅,也有點腫的樣子。這是我第一眼看見遠(yuǎn),雖然四十了,看著依然帥氣。
那是我做售票員第一天隨車實習(xí)。后來在某次抓鬮重組的時候我們倆被安排到一輛車上做搭檔,我當(dāng)時心里很排斥。我們沒怎么講過話,印象中他很喜歡載客,還有點難溝通。我很懶散,不喜歡擾攘,但我也懶得多事,想著將就兩天再說。
最初搭檔的我們倆井水不犯河水,這樣保持了一個月。閑暇中的我在車上搜羅到一本史記,也不知道哪里來的。等客的時候他把雙腳搭方向盤上翻閱,途中他駕駛我倚窗閱讀。我的時間相對來說比較充裕,最先看完的卻是他。我看完了也忘光了,他竟然能背出書里的句子。我們開始探討這本書,這應(yīng)該是我們進入溝通的起始吧!
節(jié)假日載客最忙的時候,一個眼神的對望,我來遮擋車牌,他提速超車。隨著我的一句“殺”,我們的戰(zhàn)友被遠(yuǎn)甩的慘烈。懶散的我不喜歡路途中上客,遠(yuǎn)給這些乘客做了規(guī)定,擋車動作不標(biāo)準(zhǔn)不拉。對待手揣兜用腳擋車的乘客,他會剎車后立即踩油門絕塵而去。我要是躺后排睡覺,他關(guān)著車門一路不停開回車站。他也怕吵鬧,面對在他耳邊一直打電話的乘客,他反復(fù)的摁喇叭,希望刺耳的聲音能阻斷乘客的電話。我們磨練出了默契,并且默契的一塌糊涂。我成為了他的“兄弟”,他知道我愛惜自己的羽毛。
遠(yuǎn)幾乎每天都會喝酒,他說只有喝酒后他才是他,那是他最清醒的時候。喝了酒他會開心的笑,有時還會拉起身邊的人跳舞。開著車燈,音樂聲調(diào)到最大。喝多了他還會寫段文字或詩,如他一般美好或糾結(jié)。搭檔的我們倆做了很多開心又荒唐的事。在轉(zhuǎn)客的時候我們倆坐車上推杯換盞,建立著我們的友誼。因為宿醉導(dǎo)致胃燒,停車讓我去摘梨。以至于之后有乘客再次搭乘這輛車的時候會問我:“你就是上次偸梨子的那個女孩?”扔下乘客去摘柿子,他拉彎樹枝,我負(fù)責(zé)死死往下拽。更夸張的是有次載客途中他凝重的回望剛剛掠過的馬路邊,看他尋尋覓覓,不知道他是落了什么東西?還是?我茫然的跟隨他而去。我站旁邊看他一通尋找后,他輕舉兩指摘了一朵格?;?,他說這朵是最漂亮的。當(dāng)時的他眼睛清澈的像個孩童,拈花的手小心翼翼。
他清醒的時候很沉默,他娶了他不愛的女人,他給予她尊重和位分,這是他能給她的所有。他只說了句“你嫂子是個好女人?!崩掀挪辉诘臅r候他也會出來游蕩,老婆回家的時候他也不接電話。他說他得這樣,為了父母。他的兒子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他說就那樣吧。他不知道他喜好開車為什么變成了他生存的工具?他不知道他為了什么而活?其實他還有份事業(yè)單位的鐵飯碗的,這不過是他的副業(yè)。偶爾喝醉后的他說話會很粗魯,其實我并非能全然理解他。雖然他喻我為“解語花”。
他擅長古典文學(xué)和史書,這是我的盲區(qū),所以我很敬畏。我們雖很要好,但大多都是我一直聽他喝醉后的傾訴,或者陪他喝酒以后瘋。曾一度我很怕他是我未來的樣子,我好運,我遇到了螞蟻。
曾經(jīng)車隊有一個女孩跟他在一起,當(dāng)時他告訴我他是愛她的。聽說他們一起開車出去還翻了車,撞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他們一度是這個集體的茶余飯后。之后他們有段時間未見,再見他嫌棄她指甲縫的污垢,他說他很介意指甲是否整齊干凈。他講過他的一個網(wǎng)友,他說聊了好多年也沒想過去見面,他說他很喜歡。給我看那位女士的照片,他說車隊那個姑娘屁都不是。
沒過多久我們倆相繼離開了這個地方,某日他請我和要好的一個女同事一起吃午飯。那天我第一次喝白酒,我喝的不省人事。我一頭趴在餐桌上,頭發(fā)伸進菜湯里。他們磕絆著把我抬到車上,拉著我轉(zhuǎn)了半個縣城,最后又把我運到他單位的宿舍。這是幾個小時后醒來聽我那女性朋友講的。我頭暈惡心,回憶起中午那桌菜,我說我以后再也不吃水煮肉片了。
某次喝醉酒,帶著我靜靜的坐在河邊看雨。某次喝醉酒刮了別人的后視鏡逃離。某次喝醉酒跟我換鞋穿,他踮著腳塞進我的高跟鞋。我應(yīng)該是他找尋本我時必然聯(lián)系的人,不管見與不見。
后來我離開了縣城,我們偶爾微信聯(lián)絡(luò),回老家的時候有空也一定會聯(lián)系他。聽說他因為喝酒進了兩次醫(yī)院,之后聊天的時候問起他,他說多了去了,但酒依舊在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