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上了馬，拿著狼牙棒，趁著晴朗天氣，離了清風(fēng)山，取路直奔青州來。
巳牌時分，離城外還有十里路，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煙塵亂起，路上卻無一個人往來。秦明見了，心中先有七八分猜疑。待來到城外，秦明大吃一驚。那里原本有數(shù)百戶人家，只是都被火燒為平地，一片瓦礫場上，殺死的男女老幼橫七豎八，不計其數(shù)。
秦明一邊四下張望，一邊打馬穿過瓦礫場。他跑到城門下，只見城門緊閉，吊橋拽起，城門上擺列著許多軍士旌旗，擂木炮石。
秦明在城下勒住馬大叫道：“放下吊橋，讓我進城?！?p> 城門上早有人看見是秦明，擂起鼓來，吶著喊。
秦明叫道：“我是秦統(tǒng)制，快快放我入城?！?p> 只見一個人探出頭來，卻是慕容知府。不知他從哪弄來一副鎖甲穿在身上，倒也有幾分威風(fēng)凜凜。
慕容知府大喝道：“反賊秦明，你如何不識羞恥！你昨夜引人馬來把這百姓殺了，還燒了許多房屋。我本待不信是你反叛，沒想到你還指使人冒充宮中內(nèi)監(jiān)，殺了我夫人！現(xiàn)在竟然還來哄騙城門，真當(dāng)我拎不清么！朝廷不曾虧負(fù)了你，你這廝為何行此不仁之事！我已差人奏聞汴京去了，早晚拿住你這廝，把你千刀萬剮，碎尸萬段！”
秦明大叫道：“我昨日進剿清風(fēng)山，和他們打斗輸了，被清風(fēng)山上的賊廝們捉上山去?，F(xiàn)在才逃回來，如何能來此地?zé)龤?？又何曾指使人殺了夫人？?p> 慕容知府喝道：“你欺我不認(rèn)得你這廝的馬匹、衣甲、軍器、頭盔嗎？城上眾人明明見你吩咐強人，四處殺人放火，你如何抵賴得過？”
“莫不是有人裝成是我？”
“你還抵賴！我且問你，為何逃回來的軍人都說你投降了花榮？”
“我中他陷阱，輸給了他，以致中計被擒。他和清風(fēng)山的賊人勸降我，我卻不曾答應(yīng)?！?p> “你如今指望賺開城門好取你的妻子，卻是癡心妄想。你妻子今早就畏罪自縊身亡了?！?p> 秦明叫道：“不可能，我妻子不是那樣的人?！?p> “你要是不信，看看這個東西是什么？”
軍士用槍把秦明妻子首級挑起在槍上，讓秦明看。秦明看了渾家首級，險些氣炸胸脯。
他分辨不得，只叫得撞天屈。慕容知府命人敲起梆子，城上弩箭如雨點般射下來。秦明不得不回避，看見遍野火焰，還未熄滅。
秦明回馬在瓦礫場上，恨不得尋個死處。他心內(nèi)尋思道：“如今往哪里去？親朋故舊就算敢收留，也不敢連累他們。除非是找個偏僻之處隱姓埋名，了此殘生?？珊?，早知就辭官不做了，何至于今日如此?！?p> 他彷徨失錯，不知往哪里去，信馬由韁而走。那馬沿著舊路回返，行了十來里路，只見林子里轉(zhuǎn)出一伙人馬來，當(dāng)先四匹馬上，不是別人，正是宋江、花榮、燕順、鄭天壽，身后跟著一二百小嘍羅。
宋江在馬上欠身行禮道：“統(tǒng)制為何不回青州？獨自一騎往哪里去？”
秦明在馬上怒罵道：“不知是那個天不蓋、地不載、該剮的賊，裝做我去打了青州，燒了房屋，殺害良民，連累我妻身亡。閃得我如今是上天無路，入地?zé)o門！我若尋見那人時，直打碎這條狼牙棒便罷！”
見秦明兇惡，宋江不由縮了縮頭道：“統(tǒng)制息怒，我有個好主意，可尋那人。這里人多不便說，請統(tǒng)制回山上再行告稟?！?p> 秦明隨著眾人，再回清風(fēng)山來。一路無話，眾人到山亭前下馬，一齊進到山寨內(nèi)，小嘍羅已安排酒果肴饌在廳上。宋江邀請秦明上廳，讓他坐上首。
秦明不肯，只問道：“那個假扮我的是誰？”
宋江開話道：“統(tǒng)制休怪，昨日我們想留統(tǒng)制在山上，統(tǒng)制執(zhí)意不肯，因此我們眾人定出這條計來，叫一個似統(tǒng)制模樣的小卒，穿了足下的衣甲、頭盔，騎著那馬，橫著狼牙棒，直奔青州城下，點撥嘍啰趕走百姓，放火燒了屋舍。燕順、鄭天壽帶領(lǐng)五十余人助戰(zhàn)。后來我們撤走，城里涌出兵來，搶劫百姓財物，殺死許多人?！?p> “你們，你們……”秦明氣的直哆嗦。
“我們放火，先絕了統(tǒng)制歸路的念頭，一并聚義。今日眾人特請罪。”
秦明怒氣于心，就要和宋江等火并。
花榮、鄭天壽上前用力拉住。燕順抽出兵刃，將宋江攔在身后。
花榮道：“統(tǒng)制無需如此。我們幾個都是好意，想留統(tǒng)制一條性命。如今奸佞當(dāng)?shù)?，慕容彥達主政青州，統(tǒng)制不肯和他們同流合污，早晚必被他們陷害。今番統(tǒng)制戰(zhàn)敗，是慕容知府絕佳的借口。就算沒有這起子事，統(tǒng)制進了青州，必然被擒，眼下已被斬首示眾了。統(tǒng)制細(xì)想，可是我胡說大言？”
花榮說罷，松開手腳，不再阻攔。他這個說辭，和昨天宋江說服他自己的，幾乎同出一轍，不信秦明不聽。
鄭天壽那邊見狀，也松了手。燕順卻仍然拿著兵刃不放。
秦明想要和宋江等火并，只怕斗他們不過，強忍了這口氣，道：“你們弟兄要留秦明，雖是好意，只是下手太狠毒了，燒了那么多房屋，屈死那么多百姓?！?p> 宋江答道：“不如此，兄長如何肯死心塌地？只是冤各有頭，債各有主。房屋雖是我們所燒，百姓卻都是那些兵丁劫掠時下的手。統(tǒng)制曾路過瓦礫場，想來見過那些尸首身上傷口樣式。我們山寨嘍啰，沒有那么多鐵器，用的都是長矛?！?p> 秦明道：“可憐白白斷送了我渾家性命?！?p> 宋江笑道：“昨日我已派人先取了嫂夫人出來，又尋了一面目相仿的煙花女子，穿了嫂夫人衣衫，縊死在統(tǒng)制府上，騙過慕容彥達。”宋江說罷，叫花榮妹妹花雕和花榮渾家崔氏扶著秦明渾家出來，與秦明相見。
秦明見了，心中悲喜交加，嘆道：“你們?nèi)绱舜筚M周章，意欲何為？”
宋江道：“小弟本可以殺了統(tǒng)制，一了百了。不過統(tǒng)制有膽略，又有本領(lǐng)，一根狼牙棒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小弟不才，想和統(tǒng)制一起落草干一番大事業(yè)?！?p> 秦明渾家雙眼含淚，道：“將軍，從了他們罷?！?p> 秦明見得如此，勉強出聲道：“罷了，我答應(yīng)了便是。”隨即低頭閉口不言。
當(dāng)下宋江居中坐了，秦明上首，花榮肩下，燕順、鄭天壽依次而坐，邊飲酒邊開解秦明。
秦明吃了幾盞酒，心中已有了計較。他起身對眾人道：“打清風(fēng)寨這事容易，不須眾兄弟費心。黃信是秦明教他的本領(lǐng)，又是我的屬下，平日和我交情最好。明日我便先去叫開寨門，說他入伙投降，作進見之禮如何？”
宋江大喜道：“若得統(tǒng)制如此鼎力相助，卻是我等多幸！”當(dāng)日筵席散了，各自歇息。
次日起來，吃了早飯，眾人都披掛了。秦明上馬，先下山飛奔清風(fēng)鎮(zhèn)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