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當日武松吐個不休,濺到鄰桌一個漢子鞋上。
那漢子不由惱怒,沖著魯智深大喝道:“哪里來的野和尚、傻行者,一個胡言亂語,一個沒見過世面,憑白壞了爺爺?shù)某燥埮d致!”
魯智深也覺理虧,便與那人唱過喏道:“尊兄莫怪,是灑家的不是,還請見諒則個?!?p> 武松喚來店小二收拾了,又與那人賠罪。那人見二人謙恭,便就作罷,結(jié)賬出門去了。
武松埋怨過魯智深一番,喝了幾碗酒,另找店伙計要些素飯吃了,又上路來。
二人行了約莫有兩個時辰,已是申時,又路過一個市鎮(zhèn),名喚定山堡。眼見前路都是連綿不絕的大山,武松問了鎮(zhèn)人,前面五十里人煙稀少,若是不在這里宿歇,天黑時難免要露營。二人便投店住下,打算明日早起趕路。
兩個好漢把行李扔到客房,就近尋了一處酒店,在二樓尋一個靠窗的桌子坐下,一邊閑坐吃酒,一邊看那窗外三月春光下酒。
酒店門東是一個戲臺。那時粉頭還未上臺,鑼鼓未響,只有一個老漢,頭上包一塊花白頭巾,在那里吱呀吱呀拉一把胡琴。臺下四面有十幾張桌子,一堆人圍擠著在那里擲骰賭錢。還有二十來個顛錢的,他們蹲在地上,在那里呼幺喝六,喚字叫背。幾個小販穿行其中,賣些干果蜜餞之類。一群小孩子分做兩波,拿了竹片木棍,大呼小叫的跑來跑去,玩宋兵捉夏兵的游戲。
不說賭博光景,只說那些村姑農(nóng)婦,丟了鋤麥,撇了灌菜,也三三兩兩,成群作隊,仰著黑泥般臉,露著黃金般齒,呆呆地立在戲臺下,卻是等著要看那粉頭:都是爹娘生的,米面養(yǎng)的,那粉頭便如何這般標致,勾引得男人都來看她。不只鄰近村坊人,十里八鄉(xiāng)都有人來看,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戲臺里邊,人群里有個彪形大漢兩手靠著桌子,坐在一個方杌子上。那漢子生得腰肥體壯,闊口方鼻,桌上堆著五貫錢,一個色盆,六只骰子。別的桌子都擠滿了人,那桌上卻只有他一個人坐莊,無人和他賭。那漢子百無聊賴,一邊閑擲著骰子,一邊摳腳。
武松正奇怪間,那桌前來了一人,乃是二人在前處市鎮(zhèn)吃葫蘆頭時所見那個漢子。只見他腰圓背厚,面闊口方,更兼劍眉星目,直鼻方腮。那漢子來到空桌前,大馬金刀坐下,從腰間取出一錠銀子,往桌上一丟,對莊家道:“胡亂擲一回吧?!?p> 坐莊那漢子抬了抬眉毛,看了那人道:“要賭便賭,不賭就走,什么叫胡亂擲一回?胡亂擲也得愿賭服輸?!?p> 說還未畢,有一個人從前面桌子邊人堆里擠出,相貌身形,都與那莊家相仿。他對那人說道:“老兄,這么大一錠銀子怎好下注?我有錢在此,你要是贏了,每貫只要加利二十文?!?p> 那人道:“最好!”便拿了兩貫錢,用手掂了掂,已是每貫先除去了二十文。那人道:“也罷!”
莊家拿起骰子在手里,問道:“擲個什么名目?六風兒,五么子,火燎毛還是朱窩兒?”
那人想了想道:“隨便擲個朱窩兒吧?!?p> 剛擲了兩三把,又有一人也挨著坐下來,在一邊跟著下注。
武松見了,對魯智深說道:“大師,看那個賭桌,坐莊的、借錢的、跟注的應是相識,那個漢子多半要中圈套?!?p> 魯智深道:“剛才酒店他沒與我們計較,若真是有什么事,好歹也要助他一助?!?p> 武松道:“我也如此想?!倍吮氵叧跃七呁强?。
不一會桌子上就賭了幾把,那跟著下注的,說那漢子擲得兇,便收了注,只在一邊看。
那漢子一口氣擲贏了莊家兩貫錢,得了采,手風正旺,越擲得出,隨便撒出來,便是三紅四聚。那莊家越著急回本,手氣越差,擲下便是絕塌腳小四不脫手,半刻鐘不到,便把五貫錢輸個精光。
那漢子贏了錢,用繩將那五貫穿縛停當。他剛想把錢背到肩上,那莊家扯住他,從懷里掏出塊銀子,道:“最后一把,我壓這錠銀子,也值五貫錢?!?p> “好,看我的手氣。我今日諸神開財路,賭運上上吉!”
那漢子擲了九點,莊家偏調(diào)出個八來。
那漢子伸手便去拿銀子,那莊家喝道:“你拿銀子往哪里去?不怕是剛出爐熱的,燙熟了你的賊手?!?p> 那漢子怒道:“我憑本事贏的,你明明白白輸?shù)?,又放什么鳥屁?”
“你沒聽說過規(guī)矩嗎,輸家不開口,贏家不許走!”
“方才都說了,最后一把,你壓這錠銀子!怎么,拉屎往回坐?”
那莊家睜圓怪眼罵道:“狗入出來的,你敢罵爺爺!”
那漢子罵道:“村撮鳥,我只怕一拳打在你肚里拔不出來!”
那莊家提起雙拳,就往那漢子臉上打來。那漢子側(cè)身一閃,就勢接住那莊家的手,將右肘向那莊家胸脯只一搪,右腳應手,將那莊家左腳一勾。那莊家只是蠻力,不知道如何解這跌法,撲通一聲顛翻在地,面孔朝天,脊背著地。旁邊立著來看的眾人都笑起來。
那漢子上前按住那莊家,拳拳到肉只顧打。那借錢的漢子過來,也不勸,也不幫,只顧著把桌上的錢都搶去了。那漢大怒,棄了地上的人,大踏步趕去。只見人叢里閃出一個女子來,大喝道:“不得無禮!有我在此!”
那漢便立住腳看,只見那女子有二四十五年紀,眼露兇光,眉橫殺氣。那女子脫了外面衫子,卷做一團,丟在一個桌上,露出里面是鸚哥綠短襖。她踏步上前,提起拳頭,就往那漢打來。
那漢見那女子來的兇,叫道:“段三娘,來的好,今日爺爺來就是為斗你這大蟲窩!”說罷他拽開雙拳吐個門戶,擺開解數(shù),與那段三娘相斗。
此時戲臺上,粉頭已上臺先演一出玩笑戲暖場。眾人見這邊男女打斗,舍了戲臺,一齊走過來,把兩人圍在圈子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