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陣子,吳用打破了沉默,道:“再說地利,雖有水泊天險,可以拒敵,然而山上人多地少,產(chǎn)出有限。眼下還有四處打劫來的錢糧可以支撐一些時日,終究不是長遠之計,不招安也無出路?!眳怯蒙斐鰞蓚€手指頭,不慌不忙說道:“唯一所差即在人和,不過現(xiàn)在不比晁天王生前,山上心向招安的首領(lǐng)多了不少,假以時日,應(yīng)能更多。首領(lǐng)愿招安的多了,嘍啰們也會變多?!薄耙乐壬咭?,現(xiàn)在山上心向招安的首領(lǐng)有多少?”
“不好說,著實沒什么把握?!眳怯冒櫭紦犴?,沉思半晌,對宋江說道。
“山上首領(lǐng)好些都是江湖人,草莽性子,只知江湖恩義,不知朝廷有君父,野性難馴。不過這也不算什么難事,再多招攬些愿意招安的首領(lǐng)便是?!彼谓D了頓,忽然又問道:“你說,晁蓋為什么一直反對招安?”
吳用拈須道:“晁蓋迂腐,是要把梁山泊建成世外桃源一般,與你我二人所求不同。再者說,那時山上人少,在水泊里面不納稅賦,便可自給自足。如此自然不用四處借糧,招惹官府。那時的梁山泊,對朝廷來說,連賊可能都算不上,不過是一幫逃稅的民夫罷了,自然能容得我等?!?p> “說起來,走到這一步都是因為晁蓋那廝。為了對付他,我不得不四處招攬人上山,難免攻城掠寨,積怨官府。山上人越多,糧就越不夠,越不夠就得多下山,和官府積怨更深?!彼谓а狼旋X道。
“水泊現(xiàn)下所能養(yǎng)活人口已到極限,除非占城距地,否則實力萬難壯大。俗話說物極必反,若不趁這個時候謀求招安,再無良機?!眳怯米炖锔胶退谓?,心中卻在暗罵道:“你這鳥廝借口倒是找的冠冕堂皇。還不是你為了顯自己功勞,堅持要去打祝家莊、高唐、青州、曾頭,晁天王攔阻不住?,F(xiàn)在倒好似晁天王逼你一般!”
“一個巴掌拍不響,招安一事,山上如何暫且不論,朝廷那邊如何是好?”宋江罵了晁蓋一通方才???,問吳用道。
“小生早就思量在心了,有上中下三策,不知公明首領(lǐng)想聽哪一策?”吳用自斟自飲一杯,對宋江說道。
“軍師真是謀圣,都說來聽聽?!彼谓犃舜笙?。
“上策,是聯(lián)系朝中正臣。梁山泊與蔡京奸黨本就有仇,如今奸黨勢大,他如何容得我等招安?便是勉強招安,也難有善終。不如依靠朝中正臣,被他們招安了去,方可報國。只是眼下正臣勢微,非得等其驅(qū)逐奸黨之后方可行此事。當(dāng)然暗中我們也可用些江湖手段幫他們驅(qū)逐奸黨?!?p> 宋江聽了,道:“此策雖然穩(wěn)妥,但所費時日太多。就算我等得及,許多人都等不及吧?”
“哥哥想要快的,可取下策。下策便是投靠奸黨。君子好義,小人好利。只需以財帛賄之,不管什么血海深仇,奸黨那里都能消解,隨后招安自然不是什么事。即便不招安,只要奸黨不倒,有他們在朝中照拂,也可保無強軍征剿我等?!?p> 宋江聽了,只沉默不語。
吳用笑笑,道:“還有中策,先與奸黨交好,待招安后伺機聯(lián)手正臣反戈一擊,全我等名聲富貴。此策不快也不慢,只是兇險異常,一個不小心,便里外不是人,兩頭不討好?!?p> 宋江吐出一口氣道,舉杯道:“此事并非易事,也不是眼前急,暫且不管它。來來來,喝酒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p> 又飲了幾杯,宋江冷不丁冒出這一句:“我想使個人去江南投方臘,不知軍師意下如何?”
“哦?投方臘?”吳用略吃了一驚。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江南那里明教方臘因花石綱造反,震動天下,梁山泊這里少不得也會受些波折。西軍、北軍原本都在北地邊境云集,準(zhǔn)備對遼國的下一波攻勢。江南戰(zhàn)事一起,朝廷那里兵力空虛,不得不從北地緊急調(diào)集大軍前往。對吳用的謀劃來說,這便多出一個隱患:大軍回師北地時若是乘勢順手圍攻梁山泊,覆巢之下,再無完卵。
“我想使個人去江南投方臘?!彼谓终f了一遍,接著解釋了一番。原來江南那里方臘進軍神速,除嚴(yán)州,徽州外,重鎮(zhèn)杭州也已攻下。方臘自稱“圣公”,年號“永樂”,設(shè)置官吏將帥,正向蘇州、常州、湖州、宣州、潤州等財阜之地用兵。宋江見方臘勢烈,便存了兩頭下注的打算,若是方臘坐大,有這份交情在,必要時可互為呼應(yīng)。若是朝廷占上風(fēng),可叫人為內(nèi)應(yīng)協(xié)助官軍破了方臘,可作為招安的投名狀。
吳用道:“首領(lǐng)心意我已知了,這個主意妙絕,最不濟也可收二虎相爭之利。只是使誰去?若是小了,成不得事,若是大了,又無人有閑?!?p> “山寨不是放著一個現(xiàn)成的大閑人么?”
“首領(lǐng)說的可是柴大官人?”
“是,叫他如何?”
自從晁蓋死后,宋江署理寨主之位,讓小旋風(fēng)柴進坐了后軍寨內(nèi)第一位,看起來倒是一軍之首,位高權(quán)重。然而細看起來后軍寨內(nèi)其余六位首領(lǐng),就有些耐人尋味了。那六個首領(lǐng)依次是孫立、韓滔、彭玘、薛永、朱武、蘭仁。孫、韓、彭三位是官軍出身,并不是江湖人,如何能服柴進?再往下,病大蟲薛永是宋江嫡系,江州劫法場時就跟著宋江,自然也不會尿柴進那一壺。神機軍師朱武不是浪的虛名,山寨形勢早就看得通透,對柴進是敬而遠之。賽叔寶蘭仁是戴宗的故人,曾在高唐州保全柴進性命,有這份恩情在,也不把柴進的話當(dāng)回事。因此柴進在梁山泊上,反倒不如未上梁山泊時瀟灑自在。
然而若是在梁山泊之外,柴進江湖名聲顯赫,不比宋江遜色多少,又是大周皇帝柴榮苗裔,更顯出身高貴。若是他肯去江南,的確是個好人選。
見吳用還在思索,宋江道:“我去出恭,軍師慢想?!?p> 當(dāng)下宋江出到營帳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