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一邊看場上眾人反應(yīng),一邊暗暗思索。除了走職方司的路受招安因為無法擺在大庭廣眾上說之外,其余眾人說出來的想法和宋江預(yù)計的差不了多少,雖是言辭比較激烈之外,卻是一個絕佳的觀察時機。這些想法已讓宋江困擾了好久。
不過有兩個地方出乎宋江的意料,一個是沉默的人比他想象的多,尤其是位高的首領(lǐng)更是如此;另一個便是關(guān)勝等人,態(tài)度曖昧,不管如何,都無可無不可的應(yīng)對,很是圓滑。
關(guān)勝、呼延灼、郝思文、彭玘、魏定國、單廷珪這些后投上梁山泊的軍官,都是職方司后來派出的臥底。這些新臥底們平日里對宋江也算言聽計從,但宋江總是覺得不太舒服。
呂方、李忠等人,是宋江一手招攬的老臥底,然而這么長時間過去,與其說是職方司的臥底,還不如說是他的私兵。而關(guān)勝這些職方司遣來的人,若宋江一直依著職方司的方略行事,會是極大的助力;然而,若是宋江有了別的心思,只怕首先與宋江過不去的,就是這些人。因此他們讓宋江不得不用,又不敢大用,很是有些糾結(jié)。
梁山泊的人大多是粗俗武人,吵嚷起來火氣上撞,不免有些摩拳擦掌。
見越說越不是個話頭,宋江喝道:“咱們梁山泊有今日氣象,也算人多勢眾。大伙兒想法不能齊一,在所難免。只須好好商量,大伙兒仍是相親相愛的好兄弟,不必將一時的意氣紛爭,瞧得重了?!?p> 眾人聽他這么說,各自不再言語,紛紛安坐,局勢緩和下來。
“將來的事將來再說,今日只議打兗州的事,勿要扯得遠了。諸位兄弟,且說兗州那里該如何打?”宋江接著說道。
掌管錢糧首領(lǐng)撲天雕李應(yīng)道:“山寨人馬眾多,糧食入不敷出。雖是從東昌府和東平府那里借到不少糧食,但架不住消耗的多,還要設(shè)法接濟附近對我們友好的村人渡春荒。我們?nèi)ツ抢锔畮烊⌒┘Z米,一分用來賑濟當(dāng)?shù)匕傩?,一分搬運上山,才是正經(jīng)。”
李應(yīng)這說的的確是正經(jīng)。民以食為天,招安也好,造反也罷,都不是一時半刻的事,就算是在水泊里繼續(xù)逍遙,要是沒了飯吃,便先都餓死了。
“打城不比野戰(zhàn),沒那么容易。不管是以往打祝家莊,打曾頭,還是最近打東平、東昌,都費了不少功夫才得手?!?p> “他在明,我在暗,還是老辦法,先使些人做內(nèi)應(yīng)去。”
“你沒聽宋公明哥哥說嗎,那里已經(jīng)不是太平世界,本地人作亂尚且被抓,豈有不提防外鄉(xiāng)人的道理?”
“本地人總也有漏網(wǎng)之魚吧?可以先串通一些人幫我們?!?p> 眾首領(lǐng)你一言,我一語,說個不休。
吳用聽著眾人的言語,沒來由有些不耐煩。他裝作出恭,走出忠義堂,在右?guī)A旁坐下,看著遠處的玉蘭花發(fā)呆。
宋江聽眾人吵嚷了一會,發(fā)現(xiàn)不見了吳用,出堂來尋。
宋江問吳用道:“軍師不是出恭去了么,如何在這里?”
“出了個虛恭。”
“兗州的事軍師意下如何?”
“附近州縣,除了太窮的,太近的,本鄉(xiāng)本土的,我們都去的差不多了。再要借糧,是需要走遠一些?!?p> “這么說來,兗州那里去得?”
“回去再說。”
當(dāng)下二人一前一后回到忠義堂,那里眾首領(lǐng)仍是吵的不亦樂乎。
宋江喝住眾人,道:“肅靜!各自回位,都聽軍師說?!?p> 眾首領(lǐng)安靜下來,回到座位上。
吳用撫了撫下巴,問李應(yīng)道,“山寨糧食還夠吃幾個月的?給個具體數(shù)目出來?!?p> 李應(yīng)和神算子蔣敬商議了幾句。蔣敬拿出象牙金珠算盤,用指甲飛速撥弄了幾下算珠,回話道:“山上糧食還可用半年?!?p> “算上春荒和夏糧了嗎?”
蔣敬道:“都算上了,是按眼下這些人口,沒有大隊人馬下山,軍士演練不加強,天公作美不鬧水旱蝗雹,沒有大規(guī)模疫病,往日采買可以維系來算的?!?p> 吳用便道:“既如此,倒也夠了,不急在一時。那里路遠,我們又不太熟,可準備周祥了再去。”
雷將軍云天彪道:“軍師說的極是。眼下之際,可先使人往兗州探聽一次,一者看鄉(xiāng)愚的話靠得住靠不住,二者看道路形勢和兵防的疏密,三者也得先行籠絡(luò)幾個得力的當(dāng)?shù)睾脻h,好做內(nèi)線。與此同時,山上仍需多加演練攻城之法,以便破城?!?p> 這云天彪行軍打仗見識甚高,頗有幾分帥才。剛上山時,宋江便對他有不少忌憚。只是那時,山上統(tǒng)帶過大軍的首領(lǐng)太少,下山征伐時,不得不叫他參贊軍務(wù),得一份功勞。等到后來,山上兵馬練的熟了,又有呼延灼等官軍出身的臥底上山,宋江才把云天彪徹底冷落起來。
當(dāng)下戴宗起身道:“這回小弟可以去了?!?p> 吳用道:“得院長下山去最好。只是還得一人同去,凡事有個照應(yīng)?!?p> 赤發(fā)鬼劉唐起身道:“兗州一帶,小弟往時也熟,愿同院長去走一遭?!?p> 吳用道:“別人都可去的,唯獨劉唐首領(lǐng)去不得?!?p> 劉唐道:“卻是為何?”
吳用拍著頭腦道:“你路走得既多,這朱砂痣怕沒人認得么?”
石秀起身道:“小弟去如何?”
吳用道:“石秀首領(lǐng)去最好?!?p> 宋江道:“兩位兄弟可預(yù)先準備,不必急著起行。我們剛打了東平、東昌兩處城池,各地官軍那里戒備必然森嚴。等過些時日,官軍懈怠,風(fēng)頭過了,再去不遲?!?p> 那兩人都應(yīng)了喏。
兗州的事既已議罷,宋江請眾首領(lǐng)坐定,出言道:“宋江自從鬧了江州上山之后,托眾弟兄扶助,立我為首。今日共聚得一百零八員頭領(lǐng),正應(yīng)天罡地煞,我心中甚喜。自從晁蓋哥哥歸天之后,但引兵馬下山,縱有被俘之人,或陷牢籠,或是陣前受傷,都能回來,最終平安無事。我們眾人得以保全,皆是上天護佑,非人之能。一百零八人,皆在面前聚會,又能同心同德,古往今來都屬罕見。我心中欲建一羅天大醮,報答天地神明眷佑之恩:一來祈保眾弟兄身心安樂;二來上薦晁天王,早升天界,世世生生,再得相見;三則超度橫亡、惡死、火燒、水溺,一應(yīng)無辜被害之人,俱得善道。未知眾兄弟意下若何?”
眾頭領(lǐng)都稱道:“此是善果好事,兄長主意不差?!?p> 吳用便道:“先請公孫勝一清推演吉日,主行醮事。然后令人下山,四處邀請得道高士,就帶醮器赴寨。再使人收買一應(yīng)香燭、紙馬、花、祭儀、素饌、凈食,并其余一應(yīng)物件?!?p> 隨后無話,山寨廣施錢財,眾首領(lǐng)各自監(jiān)督干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