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是聒噪的,蟾蜍咕嚕咕嚕叫著,像一個鼓著風(fēng)箱的大喇叭,蟋蟀蛐蛐一唱一和,奏著從波斯傳來的管風(fēng)琴樂曲,鳴唱了一整個白天的蟬還偶爾扯著嗓子助助興。
艾淺醒了,胸口那塊印記依舊隱隱作痛,她想動動手指,卻感到整個右手臂都已經(jīng)麻木了。為了適應(yīng)這晃蕩的光線,她緩緩睜開眼,眼前的景象卻令她疑惑不已。
南宮昭雪趴在她右手臂上睡著了,他手里還拿著一把蒲扇,不時時無意識地抖動兩下。他的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眼皮微微鼓起,像是用盡了很大力氣閉眼,修長的睫毛直直向下垂去,沒有弧度,映襯著這張冷漠生硬的面容。
艾淺柳眉倒豎,本想一下弄醒他,卻先回憶起不久前的事,她知道自己又因為那該死的印記昏迷過去了。她這次下定決心,一定要弄清楚自己復(fù)活的原因,只有這樣才能明白這印記到底為何存在,又該怎樣使它消失。
她猛地一揮右手,驚醒了淺眠的南宮昭雪,她也不知道這家伙為什么在這里睡覺,難道其他房間沒有床嗎?
“你……你醒了?”他眼角彎彎,深潭般的瞳孔倒映著暖黃的燭光,整個人一掃剛剛面無表情的冷絕。
“你沒有其他地方睡覺嗎?干嘛趴在這里?”她又使勁甩了一下麻木的手臂,撐起身子來。
“我怕你半夜醒來渴了或者餓了,這里的構(gòu)造你還不太熟悉,萬一找不到吃的……”他順手遞來一杯水,“快喝了潤潤喉嚨吧?!?p> 艾淺一本正經(jīng)地注視他的臉,“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就直接說吧,到底有什么事情需要我?guī)兔?。”南宮昭雪端在半空中的手僵了僵,快要溢滿的茶水灑落了些,他抬起頭,默不作聲。
“我知道了,你是想讓我去看看你母親,對吧?直接說就行了?!彼涞胤硐麓玻瑥街弊呦蜷T外,邊走邊說,“我已經(jīng)告訴過你了,她沒什么大礙,但是她這個身體需要好好補一下,反倒是葉悠……呃!我的母親情況有些嚴重,欸……”她驚訝地回過頭,“你愣住那里干什么?帶我去呀,哪個房間?”
“哦……”他輕聲回答,若不是屋子內(nèi)沒有其他聲響,艾淺幾乎要聽不見他的聲音,理所當然她沒有懂他的失落。
南宮昭雪步履蹣跚走在前面,推開了對面那扇竹門。艾淺跟了進去,兩人已經(jīng)睡沉了,查看一番,確實并無大礙?,F(xiàn)在她比較憂心該如何轉(zhuǎn)移葉悠揚母親體內(nèi)的蠱蟲,必須盡快將它們?nèi)看輾А?p> “你為什么沒有回酈國?”艾淺倚在竹欄上,舒展的手臂隨意搭著,將全身的重量壓在了一根圓木支柱上,圓木上端頂著房檐。她斜斜望著他,如星光般閃爍的瞳孔隱匿了一部分。
“有些事放心不下。”他對上她好奇的目光,深潭好似也涌出星光,是炫麗的也是破碎的,快要墜落的彗星那般。
“什么事?哦……因為南宮慕玄?這次你可算將了他一軍,他在坊間里的名聲都變臭了許多。所謂最適合當皇帝的人竟然不被神靈認可,這簡直太可笑了!哈哈哈……”艾淺無所顧忌地笑了,纖弱的身子搖晃著,帶動竹欄桿也劇烈顫動,“嘶嘶……”一陣喑啞的撕裂聲,這一面兩米寬的欄桿徑直倒下去。
“?。 卑瑴\猝不及防,整個人控制不住往后仰,她拼命想要抓住什么,卻抓了一空,剎那間,身子已經(jīng)橫在空中了。
南宮昭雪面上一驚,未有絲毫猶豫便撲上去,他緊握住她兩頭的肩膀,用力一翻轉(zhuǎn),成功把她翻到了上面,而他自己則成為底板,隨著木欄噼里啪啦的撞擊聲,他也重重摔在了地上。背部是凹凸不平的欄桿,清晰的痛感從皮肉傳到骨頭,他整張臉因痛苦完全扭曲在一起了,他閉上眼,努力壓制住想要呻吟的欲望。
“南宮昭雪?你沒事吧?我……”艾淺顯然也呆住了,她還趴在他身上,除了手腳微微擦傷以外,整個人都好好的。
“你干嘛…要救我…”她支支吾吾說不出完整的話來,“我先起來!”她正欲撐起手肘,就在這時,頭頂?shù)拇u瓦沒了依托,忽然漱漱落下。
“小心!”南宮昭雪聽聞聲響,利劍般的眸子一閃,抓住她胳膊的手又是一轉(zhuǎn),他把她壓到了地上。
“哐哐哐……”掉落下來的青石瓦片先砸到他背上,再落到石板上摔碎了,迸濺的碎片散落一地。殷紅的血透過雪白的外衣,綻放出一朵朵妖冶的花。艷麗極了,艾淺腦袋里掠過漫山遍野的杜鵑,只一下便紅了眼。
“南宮昭雪!南宮昭雪!”她呼喚他,而此刻的他眼睛半閉著,用著最后幾絲力氣撐著的手臂已經(jīng)開始顫動,他甩甩腦袋,嘴唇蠕動著,好像在說什么話。
“怎么了?”艾淺眉心緊鎖,“先起來,先起來!你別……”她帶了些哭腔,說話也不怎么利索。
“我……不是為了…南宮慕玄…我…”他艱難地擠出一個又一個字,話還沒說完,嘴角突然溢出一絲鮮血,他又搖了搖腦袋,想要驅(qū)走那使他沉睡的夢魘。
“別……別說了…”艾淺哽咽了,她那雙麻木的雙手使勁兒推著他,想要幫助他站起身來,但卻只是徒勞。他逞強著,執(zhí)著地想要把心里的話說出來,可喉嚨卻似被棉布堵上了,干澀又難受,好像吐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南宮昭雪支起的雙臂終于沒有力氣了,他硬生生倒在了她身上,腦袋重重磕在她肩膀上,嘴里還是念念有詞。如果夏夜的蟲鳴沒有這么喧鬧,艾淺或許能聽清楚他一直說的話:“以后我會一直守護你”。
如果不是這震顫的疼痛將他打入沉睡的深淵,他會解釋更多。他會告訴她,不論他以前表露出來的是真是假,往后,他絕不會對她說一句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