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天地落雪，八方盡風(fēng)

　　修道大約是有三境的，一者為有形之極致，昔日有工費時三年，鑄就一葉，置于林中，而人不能辨其真假。工者自得，告于天機，天機笑之曰：天地造物，何須三年成一葉？工者默然。天機又曰：然汝能以假亂真，人之最也。

　　連華走回馬車，突然想到這個故事，至于剩余兩境，那個無良的師叔并沒有說明。雖然很能理解言道必失，但這并不妨礙連華想用劍將無良師叔一斬兩斷的沖動。

　　不過今時想來也算有所得，還得多虧前些日子偶然得到的龍清岷筆記。不得不說，節(jié)氣樓無處不在，即便在九州都能見到他們的形跡，更是把生意經(jīng)做到了極致，令人印象深刻，尤其還狠狠宰了連華一刀的情形下。

　　一日翻一頁，一夜棄一頁。今日或有所感，直接別到一頁，上面寥寥數(shù)句“若要立劍道，自技升華吧。直入者，差之毫厘，失之千里?！?p>　　此語與故事可以共思，也是連華借助心神思考的結(jié)果。萬般劍法為根，憑心生意，寄形于氣……工者的人之最，與劍法的融會貫通有同工之妙。

　　連華所參考修持的劍經(jīng)：《一斬天人二分》本身只有下篇，所描述更近乎于道，處形之上，雖然玄之又玄，但根底并不扎實。順帶導(dǎo)致他的戰(zhàn)力極其不穩(wěn)，上限極高，下限極低。

　　由于九州封印的存在，是以八人出山后，除卻牧長鋏師兄是明確表明去往陽州，其余師兄弟并無表示，連帶自己都只是收到親緣的邀請，才決定前往神州。

　　不過似乎也算機緣，如今根基認(rèn)知逐漸得到補足，而且九州封印似乎也很有意思啊。

　　信手拉開車簾，馬車內(nèi)部自成世界，是真正的大世界！

　　天地落雪，八方盡風(fēng)。

　　少女的背影立在山崖邊上，遺世獨立。

　　見此情景，連華有了些許訝異：“你悟了？”

　　聽到連華的聲音，少女頓時受驚，風(fēng)雪似乎都為之一滯，隨后她轉(zhuǎn)過身來，看著連華嗔道：“表兄，你又嚇到人家了?！?p>　　“唬，是你差點嚇我一跳，原來只是花花架子?！边B華松了口氣旋即嚴(yán)肅道。“前人的遺澤也不是給你這么揮霍的，撤了?！?p>　　少女本來有些心怯，但是一見連華語氣生硬，情難禁地也頂了上去：“不，人家只是想看雪而已，家里那邊又沒有，這次神州還差漠雪沒能看到?！?p>　　聞言，蓮華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等到漠雪，絕不可能，錯過這次時機，再回仙海就很麻煩，而且，現(xiàn)在的問題是，你該把虛境撤了。”

　　“好好好，聽你的?！彪m然有些不耐連華的話語，但少女還是遵從他的話，揮手之間，撤去虛境，一切歸于馬車之中，那舞動的流云袖也掩蓋了眼珠轉(zhuǎn)動間一閃而過的狡黠。

　　連華目力極佳，覷得虛境化作的鐲子色澤較之印象中未減一分，瞇起眼睛道：“看起來，你還是真的有所進益啊?！?p>　　少女不忿地想到，哼，人家的小手就不好看嗎，虧得她還故意把鐲子亮出來，吸引注意力，果然姑母說得對，那地方出來的，都注定孤獨一生。不過，表兄還是真的好看啊。想到這里，她柔聲說道：“人家前幾日夜里，得見漠沙似雪，夜曇有所突破，逐漸領(lǐng)悟到前人留下了神韻。”

　　聽到這里，連華搖了搖頭，他出身本就不差，有拜入名山，自然見識廣博，對此道也算有所了解。此道尚未正途完法，屬氣之分支。當(dāng)初也有所接觸，只是因其太過清苦，因而卻步。

　　正想著，聽得少女輕聲道：“表兄，人家有進步，你能不能給點什么獎勵？”

　　連華本能地正欲拒絕，但想到少女先前遺世獨立的模樣，不免心生憐憫，軟道：“你想要什么？事先說好，日前耗資巨費，當(dāng)下身無長物?！?p>　　少女本欲直言，就要你好了，但所幸為夜曇花香一熏，終是清醒，幽幽道：“表兄，能否為我演一段劍舞？”

　　“這。”連華有所猶豫，劍舞嘛，其實八脈之中，確實有其技，他也算是有所涉獵，只是讓他用愛劍為女子劍舞，終是有勉強的意味，不合道心，但究其本質(zhì)，這要求也不算過分，所以當(dāng)下甚是難以抉擇。

　　似是看出他的為難，少女鐲子輕搖，泄出寒風(fēng)三疊，凝雪成劍，鋒長三尺，潔白無瑕。

　　但見少女雙手呈劍向前，直視連華道：“表兄，請了?！?p>　　連華視劍嘆息，終是取劍，雙手執(zhí)中，劍尖向天。

　　劍舞第一式，孔雀開屏，劍身搖曳，生出微光千萬，進而如孔雀開屏，由一劍化生一個光圓，燦燦銀光，引人入勝。

　　一時之間，一地之內(nèi)，天地唯劍，無人。

　　終式——雪花蓋頂。

　　連華一聲嘆息，生之時，死之命。

　　長劍由實轉(zhuǎn)虛，終歸于無，而此刻馬車之內(nèi)，竟有漫天雪花飄落。

　　少女猛然掀開窗簾，但見漫天黃沙之間有白雪紛飛。

　　藍天黃沙白雪，頓成瑰麗奇境。

　　大漠沙如雪，今日終得見。

　　“表兄，快來看漠雪。”少女猛然招呼連華。

　　見周圍有人注意過來，連華身形幻化，一根草梗叼到嘴里，已然出現(xiàn)在馬車頂上，聞言，只道：“好大的雨啊?！?p>　　……

　　姜離璇一手提著后靈柩的后衣領(lǐng)，越上夔犀背，忽有所感，轉(zhuǎn)頭望去，正是連華的方向。

　　后靈柩心底只聽得他道了一句，好寒的劍意。

　　夔犀背上，老人突然咧嘴笑開懷：“真是天作之合?！?p>　　瞞者瞞不識，姜離璇一身氣運重歸荒域，因其浩大，潤物無聲，不為凡人所知。然而同為無形無質(zhì)之物，氣運金雨遭遇歸于天地之森寒劍氣，又逢漠邑天氣流轉(zhuǎn)，頓化飛雪散于天地。

　　這一切，老人，姜離璇，連華均是有所察知，但這究竟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也只有后者才能清楚。

　　“我有三事問君。”

　　聞得老人開口，后靈柩轉(zhuǎn)過身去，面對于他。

　　“請老先生開口?！?p>　　老人飲了一口酒，把竹拐放下，站起身，迎著前方，道：“此風(fēng)，此地，可是此人？”

　　姜離璇緣在夔犀的邊上，只腳已然懸空，輕紗隨風(fēng)，卻吹不開他的容顏。

　　后靈柩端正姿勢，按照哥哥后來補充地禮儀，危坐不動，徐徐道：“景變，物變，人事也變?！?p>　　老人雖心中已有所預(yù)感，難免有所感傷。但也大抵確認(rèn)了心中的想法，修道途中，總有不便之時，哪怕他現(xiàn)在也是盡量少遇他人，動輒便是給彼此帶來劫數(shù)，如同之前遇到的玄鶴一樣。

　　“時光不能倒流，唯有俠情依舊?！?p>　　聽到后靈柩后續(xù)的話語，老人一時感慨萬千。

　　……

　　“表兄，你說你之前去見到一個有意思的人，是怎么回事?”

　　“聞樂而發(fā)意，不能隱志。其人意志，甚為精純。”連華目光悠遠(yuǎn)，似是看向前方夔犀背上的人，又似看在無窮無盡的遠(yuǎn)方。“然而任他萬種離情，終來不過一抔黃土。”

　　蓮華回過頭看向少女道：“所以弄影，你要長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