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外套
004
小微覺得今天的季醫(yī)生有些反常,面對一直抱著頭慘嚎的病人,季醫(yī)生極其不耐煩地說道:“有什么好喊的,頭部血管多,破個小口子血都能淌一臉,你越喊血流的越多?!?p> 病人嚇得閉上嘴,門診一下子安靜好多,季修晏說:“縫吧?!?p> “不用打麻藥嗎?”張總捂住自己血糊糊的大腦袋問。
“傷口在頭部,不建議打麻藥。”季修晏帶著口罩,露出的眼睛泛著和手中的鑷子同樣的冷光,冰冷的眼神掃過時很有殺傷力。
剛要發(fā)火的張總莫名有些慫:“醫(yī)生,麻煩輕點兒。嗷~”
“別動?!奔拘揸汤淅湔f道,他音量不大,卻極具震懾力。
張總疼得脖子后背出了一層層冷汗。季修晏縫合結(jié)束,將器械丟進托盤,對小微說:“包扎吧?!?p> “哎呦,疼死我了,哎呦?!?p> 季修晏掃了身旁的這人一眼,眼風(fēng)中有一閃即逝的凜冽,開口是極為專業(yè)冷淡的話:“怕疼,以后就少干這樣的事?!?p> 他說完,扯下醫(yī)用手套,丟進醫(yī)用垃圾桶,轉(zhuǎn)身離開。
“哎呦,小妹妹,剛才誰啊,怎么那么拽?”張總剛吃了虧,還是死性不改,黏黏糊糊地和小微說話。
小微才不想回答他這么無聊的問題,動作利索地包扎完畢,套上頭套:“好了,麻煩您躺那邊去吧,等著一會兒掛水打針?!?p> 季修晏回到剛才的診室,空氣中仿佛還殘留著一股淡淡的味道,不知是哪個牌子的香水,熟悉又陌生。
這種味道讓季修晏想起他第一次見簡繁星,那時的簡繁星好像是十七八歲。
那是他來醫(yī)院實習(xí)的第一天,跟急救車到城郊別墅區(qū)去搶救一個割腕自殺的病人。
浴室門推開的一瞬間,他就被刺鼻的血腥味和一地的血色刺激得胃部一陣緊縮。自殺的人是簡繁星的媽媽,血順著浴缸里的水流了一地,簡繁星跪在地上,拿一塊毛巾緊緊捂著她媽用刀割開的傷口。
他師父岳醫(yī)生走過去摸了一下頸動脈,撐開瞳孔看了看,搖搖頭:“瞳孔都散了,怕是太晚了!”
“不,我媽的身體還是熱的,她還沒死,求求你們救救她,救救她吧!”
季修晏的衣角被人抓住,一對凄惶無助的眼睛落入他的眼中:“求求你,救救我媽。”
季修晏的心抽了一下,為難地看了師父一眼:“師父,我們再試一下吧。”
這種情況救護車一般不拉的,浪費時間,但看著幾乎要哭昏過去的小女孩,岳醫(yī)生說:“把人抬車上去。”
當時急救車上所有的人,除了簡繁星以外,都知道這是一場無效的醫(yī)療搶救。當白布覆在病人臉上的那一刻,那種生命消逝的震撼讓季修晏的心頭翻涌起濃重的無力感。
師父拍拍他的肩膀:“會習(xí)慣的,也要學(xué)著習(xí)慣。急診就是這樣,時間不給你機會,你也沒有任何辦法?!?p> 接下來,會有一套固定的流程安排病人走完人生最后的一段路,派出所出具非正常死亡證明,殯儀館來拉人。
季修晏走出急診室,走到蹲在地上的簡繁星面前:“你,請節(jié)哀?!?p> 他永遠也忘不了簡繁星抬頭看他的樣子,白得幾乎透明的一張臉上淚痕交錯,可她眼里已經(jīng)沒有了淚,連哭聲都沒再發(fā)出一聲。
她問:“如何節(jié)哀?”
季修晏語滯,默然許久,方才問道:“你爸爸呢?”
簡繁星搖搖頭:“我沒有爸爸。”
季修晏心頭泛起一絲別樣的情緒:“那你有其他人的聯(lián)系方式嗎?還有很多事需要處理。”
簡繁星搖搖頭。
很多年來,季修晏冷不丁就會思考一個問題,如果他和簡繁星的相遇并非是在那么特殊的一天,后面的故事還會不會發(fā)生。
可這世界上沒有如果,沒有假如,沒有早知道。事情過去太久,他只記得他跟師父請了半天假幫簡繁星辦完了手續(xù),帶著她去殯儀館。
“哥哥,你能帶我回家嗎?”小姑娘眼睛腫得像桃子,“我害怕回家?!?p> 季修晏當時還沒過二十三歲的生日,介于男孩到男人之間的年齡,敏感但不成熟。聽了這個問題,有些錯愕:“我可以幫你聯(lián)系家人?!?p> 他說完便閉了嘴,他忘了自己為什么站在這里,從今天開始,這小丫頭就是個孤兒了。
簡繁星當時瘦得可憐,壓根看不出具體年齡,穿著一身寬大的運動衣,跟個初中生似的。
無奈之下,他只好說:“那你先跟我走吧?!?p> 她在他那里住了多久?忘了。
急診鈴聲打斷他的思緒,季修晏捏了捏眉心。關(guān)于記憶,大腦會幫忙做選擇,是保留還是刪除,腦細胞不會浪費在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上。所以,人很容易忘記一些不重要的事情。
季修晏自嘲地想,如果不是那張一百萬的支票砸在臉上,可能他到現(xiàn)在還在犯糊涂。
他和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就像他和這里其他病人一樣,短暫的相遇后,人生便再無交集。
公寓樓下,簡繁星抱著外套對百央說:“回去的時候開慢點,這車要是刮了撞了,錢從你工資里扣?!?p> 百央伸著腦袋問:“姐,你不擔(dān)心我遇到壞人了?”
簡繁星想起砸在房門上的那個滅火器:“我比較擔(dān)心壞人遇到你。”
百央縮縮脖子:“我當時是嚇傻了,我平時不暴力的?!?p> 簡繁星翻個白眼:“我管你暴力還是溫柔,明天我要吃軒福樓的生滾粥,你帶來的時候最好是微燙的?!?p> “姐,軒福樓離這里好遠,要開兩個小時吧?”
簡繁星輕飄飄扔下一句:“我不管?!?p> 她說完就抱著外套離開,期間甚至特別沒出息地輕輕聞了聞衣服上面沾染的某個人的味道,淺淡的清冽氣味,是那人用慣了的沐浴露牌子。
為什么她也用同一個牌子,可味道就是不同呢,是不是他還摻雜了醫(yī)院的消毒水味?
簡繁星覺得此時此刻的自己像足了一個撿到美女汗巾的登徒子,對著一件衣服產(chǎn)生這么多的聯(lián)想。
他們還真是有緣份啊,上次見面是因為她扭到腳,上上次是因為她半夜胃痙攣,這次見面是因為她割傷了手。雖然每次都好悲催,但能見到他,這種悲催也就可以忽略不計。
想到這里,簡繁星緊了緊手里的衣服,是他的味道呀,是他的。
沒過多久,一臉春心蕩漾的簡繁星被人攔住去路:“小姐,晨少要見你?!?p> 坐在賓利車里的江永晨看著一臉不耐的簡繁星,冷笑兩聲:“你下午跟人去酒店,笑得不是很開心嗎?”
簡繁星的臉色并未因這句話而發(fā)生一絲變化,更不用說解釋了。
江永晨最煩看見她這幅德行,把手機丟給她:“你就這么缺錢嗎?啊?這種新聞報出去,你還在圈里混嗎?”
簡繁星瞟了一眼,是幾張酒店門口的照片:“又不是床.照裸.照,就正常陪人吃飯啊,我這樣的人參加投資方的酒局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嗎?比我大的咖都做的,我矯情個什么勁兒?!?p> 江永晨低頭看了一眼她挽在右手上的衣服,一件男士外套。
“你也不看你名聲都臭成什么樣了,萬千娛樂的危機公關(guān)也是做到頭了,不知道裴之菲都在折騰什么?”
簡繁星撥了一下額前礙事的頭發(fā),冷哼一聲,聲音冷淡至極:“好或不好,又怎樣?不是你打賭輸了,才把我輸給裴氏做練習(xí)生的嗎?”
夜色把江永晨的半邊臉沉在黑暗中,他靜默地盯著簡繁星看了幾秒,嘲諷意味十足地說:“骨子里的血果然一脈相承,你還真是你媽的女兒?!?p> 幾乎有那么一瞬,簡繁星內(nèi)心里充滿了咬死這個人的沖動。但那也僅僅只是一瞬,她緊了緊懷中的外套:“你要是為了提醒我,我的出生有多么不堪,恭喜你圓滿完成任務(wù),我要下車睡覺?!?p> 她說著去推車門,江永晨一把握住她的肩膀。
簡繁星一臉諷刺地回頭:“這世上誰都能睡我,就你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