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徐曼麗約好了晚上一起吃火鍋,結(jié)果等鴛鴦鍋底已經(jīng)上桌子,她發(fā)微信語音過來,說店里做活動一時半會結(jié)束不了,讓他們別等了。
放鴿子這種事,對徐曼麗來說是常態(tài),方雁南連信息也懶得回復。
她收了手機,去小料臺調(diào)沾料。
看到剁椒時,她舀了滿滿一勺。
油豆皮裹著剁椒,一口下去,就把她辣得嗆出了眼淚。
鄭逸南伸手要收了她的小料碗,幫她重新調(diào)。
“不能吃辣的也能做湖南媳婦,不用勉強?!?p> 方雁南拿回小料碗,淡淡一笑:“只是太久沒吃,有些不太適應。”
從七八歲開始,她每年都要做剁椒。
第一次做時,她不小心用手抹了下眼睛,辣到眼睛紅腫,幾天不能視物。
沒人帶她去看醫(yī)生,也沒有安慰,還被狠狠打了一頓。
說她是故意的,就是想找借口,偷懶不干活。
高中畢業(yè),徐曼麗上大學住宿舍,她跟人合租。
那時候吃得最多的,就是一碗白水面,就著剁椒。
后來存些錢,租了現(xiàn)在住的這套房子,白天打工,晚上做手工皂,又吃了一年多的剁椒就飯。
日子好過一些之后,便是再也不愿意吃剁椒,但凡辣的,全都不想吃,恨透了。
然而辣最是能刺激感官,或許能令她的大腦更清晰一些,把困擾她的問題全都想通。
“南南,你五歲之后,是生活在哪里?”
覺察到她情緒有異,鄭逸南小心翼翼地探詢。
方雁南低頭沉默片刻,腦海中又浮現(xiàn)出十八歲那年,她和顧子期訣別般的分吃一碗餛飩,然后割腕自殺的畫面。
她都已經(jīng)離開了,她竟然還追到學校去,只為了羞辱她一頓。
無法釋懷的傷痛,沒有勇氣面對的過往,她不想與任何人提及,就算是他,也說不出口。
“我小時候叫林清楠,是‘清馨一聲猿鳥寂,石楠花開滿經(jīng)臺’的意思?!?p> “梅姐說,要報戶口的時候,我還沒有名字,是她給我取的?!?p> “十八歲之后,我叫方雁南。然后認識了你,逸南。好像我所有的幸與不幸,都與南字有關(guān)?!?p> 方雁南又在一片豆皮里裹滿了剁椒,放入口中咀嚼,被辣得眼里起了霧。
“可能我們無法選擇自己的命運,但卻能選擇,記住什么,遺忘什么?!?p> 方雁南喝了口果汁,淡然地看著鄭逸南笑。
對于裝堅強這種事,她越來越得心應手。
無非是從心里撕下一塊,縫補到即將被窺破的偽裝上就好。
“對不起,南南,我以后不會再問了。”
連名字都是家里保姆給起的,可想而知,她的童年有多不受父母重視。
鄭逸南心里一陣泛酸。
如果那之后的經(jīng)歷,對她來說是痛苦的回憶,無論是什么,他都不會再觸及。
用余生全力愛她,為她療傷就好。
突然又想到什么,鄭逸南問:“你是春天的生日?”
方雁南眸中漾起一片迷濛,若是歡悅的情緒可以化為實質(zhì),會有無數(shù)小星星,從她的眼中跳出來,一閃一閃地落到鄭逸南的身上。
“我是八月二十六日的生日?!?p> 鄭逸南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石楠花是春天開的吧?”
方雁南望著他,笑而不語。
*
飯才吃到一半,大廳里突然吵嚷起來。
離他們不遠的位置,因為一桌點的菜被服務員送到了另一桌上,兩桌客人站起來相互對罵。
鄭逸南見其中一桌有幾個二十多歲的社會青年,穿著流里流氣,目光中帶著匪氣,微皺了一下眉,喊來服務員要買單。
還未待服務員走到吧臺拿賬單,那邊已經(jīng)打起來了。
鄭逸南給方雁南遞了個眼神,示意她趕緊往外走。
方雁南站在吧臺旁等鄭逸南買單時,從打作一團的兩群人中,突然竄出一個寸頭,往外跑經(jīng)過時,撞了她一下。
鄭逸南聽到她“啊”地驚呼了一聲,急忙轉(zhuǎn)過頭來。
撞得不重,并無大礙,方雁南笑笑:“沒事?!?p> 出了餐廳,往停車場走去時,從一輛車上下來一個中年男人,沖鄭逸南笑著招手。
鄭逸南腳步一頓,把車鑰匙遞給方雁南:“我過去打個招呼,你先去車上等我吧?!?p> “哦!”方雁南接過鑰匙,放進防曬服口袋里,朝車邊站著的男人看了一眼。
那男人也正在打量她,目光對視時,微微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但眼神卻并不友好,而且說不出來的冷冽,讓方雁南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
走到車邊摸鑰匙時,方雁南發(fā)覺口袋里多了樣東西。
掏出來一看,是個透明密封袋,里面裝了些白色和淡藍色的小藥片。
想當然地以為是鄭逸南的,而且莫名聯(lián)想到了“偉哥”,頓覺燙手,她一上車便把小袋子扔進了儲物箱里。
鄭逸南沒一會就過來了,上車后發(fā)現(xiàn)小娘子神色異常,雙頰緋紅,一臉嗔怒狀。
想到第一次分手的梗,忙作解釋:“剛才那人是經(jīng)偵總隊的,只是見過幾次面,算不上朋友,所以就沒給你介紹?!?p> 沒敢說,那人把他叫過去,是含蓄地提醒他,以后別再來這家吃飯。
幾年前,那人緝毒時,被判了過失殺人,因為某些上不了臺面的原因,沒人幫他聲張正義,是鄭父力排眾議,為他平冤。
后來那人來家里坐過幾次,這才有過幾面之緣。
若非如此,大約今天連這種含蓄的提示都不會有。
不過和聰明人過話,點到為止就夠了,鄭逸南立刻明白,為什么方才席間會突然發(fā)生打斗。
“我沒想問這個?!狈窖隳掀擦讼伦?,臉更紅了。
“嗯?”鄭逸南沒覺得自己還有什么問題需要交待,轉(zhuǎn)過頭一臉坦然地看著方雁南。
反倒把方雁南給將住了,那種事,他要不主動說,她怎么好意思開口問。
*
兩個人的世界里,有時小得只看得到對方的存在。
因而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有一輛車在后面不緊不慢地跟著他們。
鄭逸南把方雁南送至樓下,就驅(qū)車前往父母家,商量兩人的婚事。
方雁南回家后,先去換床品。
她把床單仔細檢查了一遍,站在床邊怔了會神,才將床單被套和睡衣一起放進洗衣機里。
方雁南泡了壺茶,但心里滿得發(fā)脹,靜坐不下來,便索性做起衛(wèi)生來。
下午和鄭逸南商量新房裝修時,她提出現(xiàn)在租的這套房子仍舊保留,以后還是在這邊做手工皂。
她甚至找了一堆理由,比如鄭逸南需要有自己的書房;比如以后有了孩子在家里做皂不方便;比如和這邊的快遞都熟悉了,發(fā)貨很省心等等。
然而鄭逸南什么都沒問,揪著她的鼻子笑:“以后,我只管五毛錢的小事,家里其他事都由你作主?!?p> 好像五毛錢的那個梗,他是過不去了。
只要她是他的,其他什么他都不在乎。
然而方雁南這樣提議的時候,卻是有私心的。
她也說不清為什么,心里總有一份不確定,想給自己留一條后路。
*
茶幾上的手機響了一聲,屏幕亮起來。
顧子期:“什么時候?”
方雁南拿起來打開微信,上面一條是下午出去吃飯前,她發(fā)過去的:“我要結(jié)婚了?!?p> “元旦?!被貜屯?,方雁南握著手機,想了想,又回復了一條:“你好好學習,別讓我失望。”
大約潛意識里,她是在拿鄭逸南與顧子期作比較吧。
只不過后者并非某個特定的人,而是一個特指的群體,與她一樣渺小又卑微的同類人。
只有經(jīng)歷過相似苦難的人,抱團取暖時,因為知道對方的痛點在哪,才能更好的收起自己身上的刺,不會無意間扎傷到對方。
比如,那件三萬九的婚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