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轉星移之間,日頭變得愈發(fā)火熱,外氅風衣早已用不上,著著春裝也是嫌熱的,只走在林子里時才能爽心一些。
太醫(yī)早知昭儀容易昏車,行車之前便備好了爽檸丸交給望舒叫昭儀服用下,一路上倒也沒再叫停下來。
意嬪和羨晚倒還是同坐一乘馬車,話倒是沒說多少,昏著醒著天色烏黑前也就到了皇城。
一行人回至皇城,便都跟著皇帝到慈安殿去請安。
進殿時太后已然端坐在正殿,手里端著一樽茶,愿禾嬤嬤也立在身側。眾人行畢大禮都落了座,太后才放下手中的茶,一眼掃過各人。
“哀家初初便聽聞昭儀不適車馬勞頓,昏了一路,現下瞧著,著實瘦了不少?!?p> 昭儀不想話頭落在自己身上,有些受寵若驚,嬌羞笑了笑才道,“是嬪妾不中用,不能好好伺候皇上和兩位姐姐?!?p> 太后笑看著搖搖頭,“哀家瞧著倒是皇帝沒好好疼著你?!?p> 此語一落,三人心中都有些揣摩不定,羨晚看了并沒有看自己的姑姑一眼,又低了頭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聞得身側的皇帝道,“是兒臣疏忽。”
“愿禾。”太后吩咐愿禾嬤嬤,“稍后便送些新得的燕露到宜蘭殿去,叫昭儀好好滋補?!?p> 昭儀笑的得體,起身行禮,“嬪妾謝過太后厚愛?!?p> 復又寒暄了幾句春獵時的趣事,逗得太后面上有了笑意,皇上才自請告退,會建章殿去處理政務,太后欣慰道,“皇帝倒是時時都不能放下國事?!?p> “國事之大,兒臣不敢耽誤?!?p> 太后點點頭,允了他去,“昭儀也回去好好歇著,晚些你替哀家備了晚宴送去建章殿去給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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羨晚不由得轉眼看著今日有些不尋常的姑姑,只見皇帝臨出門前亦是頓了腳,卻也沒說什么,應了好就抬腿出了殿門,昭儀也隨之而出。
不多時便只剩了太后,羨晚和愿禾嬤嬤在此。
羨晚心下懷揣不安,怕惹了姑姑生氣,也不敢造次,小心翼翼的閃著眼眸看太后,才想問出口,便聽太后發(fā)話。
“愿禾,你去將瓦片拿來,叫儷嬪跪著去,哀家沒叫起來,誰也不準她起來?!?p> 身側的愿禾嬤嬤聽了亦是一臉驚訝,與羨晚相視一眼,想開口勸說。
可向來太后一向最疼羨晚,今日卻罰她跪瓦,定是真的動怒,怕罰得更重,也不敢再勸,只苦著眉頭走了出去。
“姑姑……”
姑姑不看她,雙手端放在膝上,在羨晚跟前,第一次有了太后的儀態(tài),疏離而淡漠,眼中含著怒意,卻不浮于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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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跪著,什么時候跪出道理來,什么時候再進來回哀家的話?!?p> 羨晚有些委屈,雖一時參不透姑姑的意思,也總知道姑姑總有這么做的緣由,便也起身好好行了禮才走到殿外去。
奴才們不敢懈怠,瓦片堆起幾片,凹凸不平臥在地面,羨晚不說二話,也不用曲桃扶著,徑直跪了下去。
這會兒天色開始沉下來,有烏云在頂頭翻滾著,有風襲來,夾雜著雨味,抬頭看時,半點星子都不見,月色也羞于出現??磥碛钟幸粓龃笥陮⒅?。
羨晚就這么跪著,風愈大,有細碎如毛霧般的雨滴漂浮在夜下,風吹得羨晚頭上的珠鬟搖曳,發(fā)髻也漸漸有了濕氣。
愿禾在殿里頭立著看得心疼,偷摸著打發(fā)了小太監(jiān)去稟了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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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消息傳至建章宮時,傅城軸正準備傳晚膳,才起身洗了手就聽得梁公公來報。
本能便要踏出腿往慈安殿走去,理智卻還是叫他停住,蹙著眉宇問梁公公,“可知是為何?”
梁公公回不知,正好殿外小太監(jiān)進殿報,“皇上,昭儀娘娘送來了晚膳?!?p> 聽到昭儀二字,皇帝才恍然大悟,明白太后所謂何意,望著殿外烏云遮空,有銀白在云中閃現,大風吹得殿檐的燈籠搖曳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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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面色一如方才的暗淡深沉,卻不再打算去慈安殿,就坐在椅子上,沉聲傳了膳,又小聲吩咐梁公公,“瞧著她點。”
梁公公應著退了出去,甯昭儀才又盈盈走了進來。
儷嬪在慈安殿外頭連跪了幾個時辰,有人于心不忍卻不得不這般,有人牽心憂掛卻不得來看,有人不干己事不言語。
唯獨羨晚什么都不想,就靜靜的跪在夜下,不怒不怨不鬧,即便是雙膝跪得沒了知覺,也沒落下過一滴淚來。
曲桃看著心疼,原先還希冀著太后心軟,可如今瞧著雨越下越大,濕了主子渾身衣裳,太后也不叫停,竟忍不住咧嘴無聲哭著,見了愿禾嬤嬤便求她勸勸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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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終究一晚上,雷雨狂風大作,太后也沒走出殿來看一眼。
羨晚就這般生生跪到了天色大亮,雨下了一夜終于停下,還蜷戀不舍的掛在樹梢上,鳥兒飛過頭頂也嘴巧著,殿外的宮女太監(jiān)忙碌著收拾落葉和積水。
羨晚頭昏腦漲,渾身火燒火燎,又有些滲骨寒涼。
幾乎要堅持不住倒下去時,正殿的門才緩緩伴著聲響開了。
羨晚身子一歪才要跪下,太后眼快見了,連忙指著愿禾去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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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禾嬤嬤三步兩步上前來和曲桃支起羨晚,可羨晚即便神志清醒,雙腿亦是軟綿綿像不是自己般的無感麻木。
一夜風吹雨打,春裝糊在身上半干未干,發(fā)髻也散落幾分,小臉蒼白中有些憋紅,看得好生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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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看得更是半是心疼半是無奈,伸手扶過羨晚的冰涼透骨的手,三人領著羨晚進了寢殿。
慈安殿一早如此,可羨晚被罰跪了一整夜瓦片的事情,早已順著早起春風吹散在各宮的耳里。
先是悅妃聽了面上有些憂心的神色,問望檸羨晚起來了沒有,看得望檸點了頭,心下才松了些,有吩咐望檸將金創(chuàng)粉備好了,待羨晚能回宮之時便去看望。
別的宮里倒是無甚表態(tài),畢竟事不關己,見儷嬪如此受寵,心中半是無感半是唏噓。
這皇城后宮百年,最忌諱的便是獨寵,饒是儷嬪美貌再甚,學識再廣,從前情誼再深,皇帝也不可能只獨寵她一人,況昨夜儷嬪跪了一夜,皇帝不也連臉都沒露,只和甯昭儀歇在建章殿嗎?
如此一來,一傳二,二傳四,不多時滿皇城便滿傳盛言,儷嬪的恩寵到了頭,再不能得皇帝喜歡,即便太后是儷嬪的姑母,也不曾心軟,可見其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