歆婳支撐不住的坐落在地,任由滿地的污漬沾染衣角,原本光鮮華麗的裙紗,早已瞧不出原來的模樣。
那人沒伸手去扶起歆婳,只立在原地望著,他亦從未見過歆婳這副模樣,從前天真爛漫的小姐,似乎早已死在了這深宮之中。
歆婳垂落在一旁的雙手死死的攥著,刻入掌心而不自知,有鮮血泊泊流出,染了一地的斑駁,一如眼中的死寂和翻滾的恨意,漫入心肺,不可自抑。
饒是見過許多大風(fēng)大浪,手中性命無數(shù)的暗士瞧見歆婳瞳仁深處絕殺一般的恨意,也不禁落了寒戰(zhàn),輕輕上前一步,欲將歆婳扶起帶走。
那人的一只手還未至觸及歆婳的肩,便被悄然避開,望過去時,仍是那樣的眸色。
他沒再堅持,收回手立在原地等著歆婳吩咐,只聽她道,“我現(xiàn)下不能出去?!?p> “傅城軸竟能為了一個于羨晚,甘愿親征,掙脫父親的制衡?!膘O雙手稍稍撐地,忍著雙膝的軟綿起身,“他會親征收權(quán),必定是找到父親異心的證據(jù),李氏滿門的榮光,也必然毀于一旦?!?p> “這都是因為于羨晚,此仇不報,我枉為李氏嫡女?!?p> “您……”
“門衛(wèi)森嚴,每日里皆有送飯的人來,若我出去,不過明日便會發(fā)覺,我不能出去,可在這宮中,我有的是刀子?!?p> “可您今日若不出去,往后再找機會便難了。”
“事到如今我出去與否,皆無非是毀了一生,無異?!?p> 歆婳道完這句,緩緩走至窗臺,闌珊的紗窗覆滿塵灰,卻絲毫不在意,抬手緩緩?fù)崎_,月色淡然凄涼,猶如歆婳的一生。
深處冷宮之人,一生皆只能囚禁于此,能出去的,唯有死人,且說皇帝凱旋,家族必然受牽連,貶黜沅僵是恩德,死罪才是法例。
既然命數(shù)已定,多一條人命在手上,歆婳早已不介意。
“我出不去這高墻,卻也不甘這口氣,于羨晚也一定不能好過。”歆婳轉(zhuǎn)過身來,凝著立在遠處那人,“你想法子,去臨華殿,把禾昭儀找來?!?p> 那人聞聲愣了幾許,深深呼出一口氣,有悶聲發(fā)出,是那人重重跪在地上行了一禮,歆婳輕輕垂眸,那人才起身決然離去。
歆婳立在原地許久,又不禁轉(zhuǎn)過頭去,月光慘淡的白光落在蒼白無色的臉上,可那面上,分明有淚痕落下,被月光打落,愈發(fā)顯得盈盈。
永寧殿
“主子,天色濃了,您該歇息就寢了?!鼻叶酥词柽M來,拿過羨晚手中的清茶。
“你瞧瞧,這是禾昭儀遣人送來的帕子,該是親手繡的,這繡法甚是了得?!?p> 羨晚熱絡(luò)著將帕子遞至曲桃眼前,想起來從前給禾昭儀的荷包,那荷包上的繡法同這帕子比起來,著實無面。
曲桃好笑著接在手中看了看,又道,“繡得好不好,不過都是心意?!?p> “曲桃說得不錯,昭儀娘娘道,晚幾日還有小鞋送來呢?!蓖矎牡钔膺M來伺候,也跟著接話。
羨晚笑得嫣然,眉眼彎彎,櫻唇朱紅,一手碰碰小腹,“這孩子有福氣?!?p> 這么說著,也任由望安和曲桃兩人迫著羨晚早些安眠,殿內(nèi)燭火搖曳,打落在明窗處的人影,皆是嬉鬧歡笑的聲響。
這頭臨華殿里,禾昭儀正困意涌上,揉揉眉心便要放下手里的小鞋,正欲起身洗漱,行至洗漱盆旁,將手置進去,清水仍是熱的。
禾昭儀怔忪一瞬,朝殿外瞧了眼,望玶的身影正靜靜在外頭候著,昭儀不傳,她便不進來。
方用手巾拭干了水珠,轉(zhuǎn)身便聞得明窗外有響聲,撞在木樁之上,悶哼得沒了聲息。
昭儀頓時蹙了眉頭,心下收緊幾分,殿外望玶便喚了昭儀。
“你進來?!闭褍x坐落在案桌之上,外頭望玶四下瞧了瞧,確信無人窺探又才進殿來。
望玶連忙將手里的物什攤放在手心,昭儀看得頓住抬手的動作,定了心神,又才伸手去拿。
那分明是一把短匕,短匕連帶著紙張一封,投在這明窗的梁柱之上。
望玶站得遠一些,不敢窺探紙中半分,只望著昭儀面上的神情,由疑惑試探,緩緩變得僵硬而蒼白。
昭儀深吸一口氣,可惜看那眸中,卻看不出半分異色,稍稍低垂幾分眼簾,將手中的紙條置在燭火之上。
不過一瞬,火星順著紙條蔓延,愈發(fā)旺盛,那火苗幾乎就要燒到昭儀纖細冰涼的指尖之上,可昭儀卻像是無感一般,只睨著那火,倒影在瞳仁之中。
望玶看不下去,連忙上前幾步抓過昭儀手上僅剩稍許的紙條仍在缸中,連邊角都不剩。
昭儀這才回過神來,抬眸看了眼望玶,望玶面上有急切和憂心,卻又小心翼翼著不敢多問。
許久了,昭儀還是望著望玶,卻緩緩笑了。
一如初入宮時,還是貴人的漪櫻,笑得溫婉而秀美。
望玶有些不安,輕輕喚著昭儀,“娘娘……”
“無事,你去歇下罷。”
望玶心下愈發(fā)不安,卻又不敢不聽命,一步三回頭著往殿外走,可昭儀卻未回頭瞧望玶一眼。
昭儀起身復(fù)又走至方才的矮幾上,望了眼方才放下的虎鞋,坐到軟塌之上,又拿起絡(luò)子里頭的虎鞋緩緩一針一線繡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夜色濃重,紗窗之上覆有一層淡薄的水霧,月色朦朧得幾乎無一絲光亮,有風(fēng)穿透庭院明窗,夾帶著夜氣拂過昭儀面龐。
昭儀輕輕吸了氣,放下手里虎鞋的那時,望著明窗外的天色,輕聲呢喃,“還差了許多,怕是繡不完了呢?!?p> 翌日一早,昭儀便遣人喚來了望玶,望玶連忙起身洗漱進殿伺候。
甫一進殿,唯見昭儀端莊坐在梳妝臺前,雙手安放于膝上,身姿挺立著,一頭青絲披散于身后,柔順而飄然,一身素衣裹身,未施粉黛。
可從那銅鏡里望去,昭儀一雙秋水剪影般的水瞳訴說著許多灰暗,素白著小臉,眉眼溫和秀麗,是姣好的面容,卻少了幾分顏色。
望玶不由得在殿門處怔忪了一瞬,昭儀也未回頭來看,只靜靜等著望玶上前來梳妝。
“今日便同我梳妝得鮮麗一些罷,”昭儀瞧著銅鏡里頭的自己,悄然道出一句,“進宮這許多年,都不敢俏麗些打扮?!?p> 望玶眼中有遲疑,不禁問,“娘娘這是……”
“今日要去儷嬪娘娘那兒請安,自然不能失儀。”
望玶不再問下去,只是伸手去梳妝臺上備著拿發(fā)簪時,卻見梳妝匣子里頭什么也沒有,伸出的手也就頓在半空。
倒是昭儀半分不曾停緩,伸手便拉開梳妝臺下的小匣子,里頭正是昭儀用了許多年的發(fā)簪,雖是簡單,卻也精致尊貴。
望玶欲伸手拿出那支珍珠卷須簪,卻不及昭儀眼快,攔住了望玶的手,自己挑了里頭一支梅花步搖簪,又遞至望玶手上。
“用這支罷,記得是入宮前母親傳下來的?!?p> 望玶自無不可,伸手接過便順勢簪進發(fā)髻之中。
再抬眸時,正巧望進銅鏡中昭儀的面容,里頭又一雙水眸,也正望著望玶,溫和而閑秀,不復(fù)這些日子里的疏離淡漠,可愈是如此,便更令望玶不安。
“我的朱釵寶物,便都置在這個匣子里頭,”昭儀轉(zhuǎn)過身來看著望玶,“我記性不好,你替我記一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