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進去時,三個產婆紛紛已然染了滿手的血,其中一個為首的顧不得額間下落的汗,只是眉峰一緊,道:“不行了,在這么下去,皇嗣便憂難了?!?p> “不行!”羨晚聞言,渾身止不住的戰(zhàn)栗,幾乎是失聲嘶吼著,“一定要保住孩子?!?p> 產婆凝著眉,定了定神,想起唯有一個法子可試,便道:“奴婢還有法子,只怕是要主子受罪了?!?p> “快?!绷w晚扭曲著鐵青的小臉,絲毫沒有猶豫。
幾個產婆相互一視,后頭的兩個點點頭,走到床頭來,死死壓住羨晚的肩,又命人拿來一條干凈的布條,請羨晚咬住。
而后為首的產婆子撈起手袖,俯下身子去。因著有被褥遮著,在望安這頭瞧去,什么也看不清晰,只見產婆的手臂環(huán)動著,眼珠死死盯著。
忍了一日一夜皆無一聲哀嚎的羨晚,終于在產婆順位胎兒時咬破了嘴唇,撕心裂肺的叫喊自胸腔中溢出,潰決般涌出。
產房中溢出羨晚的聲色凄厲哭喊,撞在眾人的耳畔里,皆是一片靜默,目呲欲裂的盯著殿內。
傅云洲沉沉的閉著眼,垂落的雙手僵硬的握成拳,生生陷進肉中,印出血跡來,暈滿了手心。
在這樣的哭喊中度日如年,終于在傅云洲隱忍的最后一分理智消耗殆盡時,殿內一聲嬰兒啼哭劃破長空,聲色洪亮有力。
傅云洲喉頭一澀,在那一瞬,只覺自己空了一天一夜的心臟又有溫熱的暖流灌進,重新感知起來,他的雙眸酸澀溫熱,幾乎要溢出淚來。
在一旁等了許久的輕悅,繃著的精神一松,竟是直直的倒下去,所幸意清在一旁連忙扶住。傅云洲回神瞧見,連忙吩咐李淙將人送回去,再傳太醫(yī)。
話音才落,傅云洲便要抬腿往里走,這回便再沒人阻攔。愿禾嬤嬤滿面喜氣,額間還掛著汗?jié)n,懷中抱著軟糯的嬰兒,迎到門前,咧嘴道:“恭喜皇上,圓了丫頭的愿,是個小公主?!?p> 傅云洲卻來不及高興,甚至不得空認真瞧孩子一瞬,拉著愿禾嬤嬤問:“羨晚、羨晚如何了?”
愿禾嬤嬤佯瞪他一眼,瞧他像個孩子般緊張得理智全無,卻也知道他是真心疼丫頭,便也無責怪,只道:“丫頭安妥,只是方才生產十分艱險,這會兒昏睡過去了?!?p> “我進去瞧瞧。”還不等愿禾嬤嬤答應,傅云洲便先抬腿進去。
愿禾嬤嬤也不再攔,只抱著軟糯的小公主在屋檐下,讓意清和輕悅都來瞧瞧,意清連忙攙著輕悅上前去瞧。
嬰兒安然的睡在襁褓之中,稍有褶皺的小臉白皙盛雪,在這金黃的日色下,透亮晶瑩的肌膚像是泛著光,嘟翹的兩頰潤著粉紅,纖長濃密的眼睫如蒲扇般翩然落于眼瞼,溫順而不失嬌俏,粉嫩的小嘴如殷桃般潤澤,漬漬有聲。
“嬌滴滴的嬰兒,真真是矜貴可人的,捧在手里都怕要化了。”意清瞧著襁褓中的嬰兒,眉目間皆是喜色。
輕悅也笑,眸角蘊著淚花,細細的瞧著嬌嫩的嬰兒,聲色溫柔:“眉目像羨晚,輪廓像皇上?!?p> 一眾人圍在外頭瞧著新降生的小公主,喜氣洋洋的一陣。殿里小公主的母親正沉沉的昏睡著,產婆出去前,同望安一齊給羨晚收拾齊整。
此時傅云洲正坐在羨晚床畔,寬厚的大手牽著她的,凝眸細細的瞧著睡夢中的女子。
羨晚面色依舊蒼白著,漸漸氤出幾分若有似無的紅色,許是因為擔心孩子,秀氣的眉頭稍稍蹙起,眼睫顫動著,干涸的嘴唇嚅囁著什么。
傅云洲輕輕笑著,眉目中有愛意溢出,他俯身湊近羨晚,在她額間落下輕吻,細嗅著她身上的海棠花香味,夾雜著一絲初為人母的氣息。
“羨晚。”傅云洲閉著眸子,輕喚出聲,在誰也瞧不見的地方,一顆淚珠砸在眸簾上,他說:“孩子很康健,謝謝你?!?p> “自今日之后,我只以你和昭鸞為性命,必定肩膀寬闊,護你們無恙。”
后有史冊記載,崇元三年六月十五萬歲節(jié)這日,永寧宮于氏儷妃經時一日一夜誕下大鄞長公主,行昭字輩,以鸞冠名,封為寧樂長公主,是以大鄞寧樂長公主傅昭鸞。闔宮喜慶不已,鄞皇于萬歲節(jié)夜宴之上公然昭喜于天下,定大赦天下,封賞闔宮。
“臣妾恭賀皇上喜得公主?!比f歲節(jié)上,還是輕悅先行道賀,而后一眾隨之,“愿我大鄞國泰民安,再無硝煙。”
“賞!”傅云洲拿起酒樽一飲而盡,滿目悅色。
今日太后高興,早早親自瞧過了公主,心情愉悅不已,便連身子都利索了幾分,晚宴時亦是親臨到場,受賀后才回云安殿去。
“這長公主嬪妾是瞧過了,真真是絕色嬌人兒,嬌嫩得能掐出水珠來。”靜嬪在下頭同其他妃嬪說著笑。
“如今宮中得了公主,只盼著貴妃娘娘肚子里的也是個康健靈巧的?!辈恢呛稳斯ЬS說道。
輕悅聞言,亦只是同意清相視一瞬,而后垂眸笑著。夜宴之中一片喜色,觥籌交錯,只是羨晚才生產完,身子虛弱不能頂著寒日出門,坐下空席,傅云洲卻總會不自覺的往那頭看。
“朕不勝酒意,到外頭吹吹風?!备翟浦扌粗孪?,道出一句,眾人不敢唏噓,便笑著應聲,又自顧著飲酒進食。
傅云洲抬腿走殿外,李淙拿著氅衣跟在皇帝后頭,一直沒吱聲。在這夜色之下緩慢踱步,不知過了多久,皇帝的步子才緩緩停下,李淙抬頭看去,不遠處正有一處亭子。
在那處湖心亭中,傅云洲還記得。
那我便當你是喜歡我了,皇姑父方才也允了我可時常進宮來陪著姑姑,以后你便可多了我怕這個玩伴,你可得好好保護我……
已是許多年前的往事了,如今的湖心亭還在,不遠處的海棠花自樹上下落,飄滿了一地,花香四溢著。
那時清巧可愛的小郡主,如今成了他的妃子,是他孩子的母親。
想到這里,傅云洲滿心的暖流回轉,溫熱幸福。在這四方紅墻之中,自初見到如今,年年歲歲的溫暖,皆自于羨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