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我祖爺爺八十一歲了。我想今天他也是一如既往的再一次重復(fù)焚香誦經(jīng)的過程。我媽媽當(dāng)家，我舅舅本來是要嫁過去做人家女婿，考慮到他懶惰怕和人家合不來，于是我外婆就分了一部分地給他，讓我舅舅自己組建了一個家庭。那時候他的房子還在修建過程中，還住在家里。伺候祖爺爺?shù)囊琅f是他。他也是我祖爺爺看著長大的，雖然由于年齡大而牙齒都已脫落殆盡，含糊不清的嘴里老是叨念著：“偏措這個，哪個的?！?p> 他希望我舅舅將來成為一位大修士，好繼承祖上那位大修士的法脈。于是很耐心的手把手的教他佛學(xué)課程，最終的結(jié)果是他悟性太差他放棄了。于是又把希望寄托在了我哥哥身上，也不厭其煩的細心從小就教他識字讀經(jīng)。平常很和藹可親的老人家，只是今天卻格外的嚴肅。嚴肅的讓我不敢跑到他的床邊去打招呼，只能站在床邊觀察：枯瘦的身體盤坐在床上打坐，從他進出運動的鼻毛中，我能猜測出他在嗅打開的窗戶里吹來的藏香。我知道他耳朵背聽不清楚，但那一刻我從他嘴角浮現(xiàn)的別扭的微笑里知道那一天他聽到了久違的法螺福音。靜默的打坐著，沒有像以往一樣開始念經(jīng)，瘦小的雙手摸索著已經(jīng)泛黃破爛的經(jīng)卷。清風(fēng)拂過他那張褶皺的臉龐，像一朵枯萎的花朵，只有花白的長胡須似風(fēng)中搖曳的垂柳，稀疏的白發(fā)也在風(fēng)中凌亂慢搖。
記憶中，那天的事情依舊歷歷在目。在藏香香味彌漫里，在法螺威嚴的吼聲中，在祖爺爺?shù)某聊校司艘脖唤腥颗Ａ?。就留下了我一人聽從祖爺爺?shù)陌才?，在我的注視中，他們各司其職朝著田地里走去了。我遠遠的從窗戶里望著，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也望著沉默而顯得格外寂寥的祖爺爺，我有些害怕，我也想跟著他們一起去。遠遠的我看見他們，同其他很多播種者們，打著招呼擦肩而過。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而祖爺爺是最年長的。我們都是閑人，我為長大成人而在沒心沒肺的整天除了玩耍還是玩耍，祖爺爺在為他即將走到盡頭的生命回顧走過的歲月，以及為下一世輪回而吃齋念佛。我們是家里的兩個寶，所有人都會禮讓我們。那天留下的還有媽媽，因為媽媽要照看家里。有時候還要家里做好飯，我們要給田里干活的人送去飯。
那時候的我還小，根本不知道祖爺爺和媽媽那時候的對話的意思，直到多年后我才理解什么是死亡。死亡了意味著什么：人死了你將永遠不在有看到他的機會，他將從此煙消云散在你的世界里。送完他們媽媽回到家了，看到今天有些異樣的祖爺爺，問我是不是舅舅和我惹祖爺爺生氣了。我怕媽媽，因為媽媽經(jīng)常拿樹枝抽不聽話的我們兄弟倆，我姐姐不在被抽的行列。所以我連忙撇清關(guān)系，就說舅舅伺候的跟我沒關(guān)系。因為我知道舅舅是她弟弟她不會打他，為此做過的不少壞事，都曾讓舅舅頂罪過。
媽媽上前輕聲詢問：“您今天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
還替他老人家關(guān)上了窗戶，順勢理了理被子怕他著涼。經(jīng)過幾次訊問，祖爺爺才睜開了閉合許久的有些渾濁的雙眼，嘆了口氣！
“蘇朗，我時間不多了?！睌鄶嗬m(xù)續(xù)的開口道。
后來據(jù)我媽媽所說，剛開始她還沒有理解。很是茫然的問道：“您說什么？什么時間不多了？”
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口了：“今年的春天，也許就是我一生中最后一個春天了?！?p> 這個時候，藏香的濃煙也隨風(fēng)飄散了個干干凈凈，此起彼伏的法螺聲也漸漸的消失在了，初生的日光中。金色的陽光透過窗戶的縫隙，照在盤膝打坐的身上。那干癟的軀干，那白發(fā)蒼蒼的頭顱也顯得格外圣潔祥和。
這個時候我媽媽反應(yīng)過來了，連忙湊到他耳邊，大聲和藹可親的安慰：“您老盡瞎說，您能長命百歲?！彼拇舐暟参浚蚱屏诉@個寧靜的片刻，陽光流淌過去了。祖爺爺又閉上了雙眼，也不再理會我們。似是陷入了，昔日的回憶中。
嘴里喃喃自語道：“年青的時候，我們在外求法游歷，曾遇到個高僧，還在那里算過命?！闭f完這句話，他停頓了一會兒，從滾動的喉結(jié)我猜測在咽口水。
“那個時候，他給我們每一個人都算過。當(dāng)時我們都當(dāng)是玩笑，沒有當(dāng)真。后來隨著歲月流逝，很多人都應(yīng)驗了。而我的劫難是難度過八十二歲?！笨粗止镜淖鏍敔斘覀兡缸觽z也不信，也去忙自己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