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道此是何人？卻是張松之兄廣漢太守張肅。原來劉璋之前命沿路各處關(guān)隘小心劉備，今次各處皆有官吏與備使者同至成都，匯報情況，肅亦在此列。一日商議未果，張松先時力主迎劉備入蜀，今彼欲退，劉璋乃令肅登門暗探消息。張松門吏皆識得張肅乃主子兄長，竟自讓過，而松做密事，恐為人知，院內(nèi)亦不準(zhǔn)留人，由是肅直至門下。肅聽得目瞪口呆，六神無主，慌忙離去。肅暗思此乃滅門之罪，若不出首，必遭連累，竟趁夜直奔劉璋府邸，密告此事。璋聞之大怒，既命武士數(shù)百捕張松至前。
璋怒喝道：“吾待爾不薄，益州之內(nèi)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爾尚欲叛吾，何不知足耶？”
松佯驚道：“未有此事也。主公切勿輕信謠言?！?p> 說話間，又有武士押一人入，乃送密信之人。武士搜得書信，呈于璋。璋拆視之，怒擲于地。松瑟瑟發(fā)抖，無言以對，璋乃命武士推出斬之，松高呼求饒，璋只作不聞，肅在旁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作聲。旋即聽得一聲慘叫，武士獻(xiàn)松首級于階下。
劉璋乃問肅道；“劉備欲襲我，如之奈何？”
肅本無主意之人，含糊答道：“不若清晨召眾臣商議對策?！?p> 璋默然。翌日璋聚眾臣商議。
從事鄭度道：“劉備入益州日久，于我秋毫無犯者，乃礙于仁義固也。今若不予，必落人口實，前功盡棄矣。”
璋長子劉循諫道：“不可。資敵以兵糧，如投肉喂虎也?；杽t嗜人，不若不予?！?p> 璋主意不定。
中郎將吳懿道：“不若以國庫空虛，兵糧皆給半?！?p> 璋從之，乃遣將送糧草五萬斛，老弱殘兵四千往葭萌關(guān)交割劉備，并書信致劉備。
備覽畢，大怒，撕毀來書，逐出使者，罵道：“吾將大軍為彼守關(guān)，彼卻吝賞猜忌，豎子何無義耶？”
龐統(tǒng)乃入請于備道：“今毀書逐使，恩義絕矣。是進(jìn)是退，主公當(dāng)速決之。”
劉備暗忖良久，方定興兵向成都，遂問龐統(tǒng)之計。
龐統(tǒng)道：“陰選精兵，晝夜兼道，徑襲成都，璋既不武，又素?zé)o預(yù)備，大軍卒至，一舉便定，此上計也。楊懷、高沛，璋之名將，各仗強兵，據(jù)關(guān)守隘，聞數(shù)有箋諫璋，使遣發(fā)主公還荊州。主公可遣使言于二將，說荊州有急，欲還救之，并使軍士收拾行裝，以作歸狀；二將服主公英名，又喜主公之去，必乘輕騎來見，主公因此執(zhí)之，進(jìn)取其兵，乃向成都，此中計也。退還白帝，連引荊州，徐還圖之，此下計也。主公當(dāng)速決之，若沉吟不去，將致大困，不可久矣?！?p> 備道：“上計太促，下計太緩，當(dāng)行中計也。”
備乃命陳到為使，徑至白水關(guān)，作書一封，俱言回荊州之意。楊、高二將早探得荊州兵收拾行裝，不疑有他，乃商議往送劉備。
楊懷道：“劉備軍驍勇，蜀中多有心附之，今雖退去，難保他日不來。不若你我二人趁其不備，就地擒之，則荊襄之兵，盡歸吾主矣?！?p> 高沛從其言，二人率數(shù)百輕騎前來相送。備出關(guān)迎接，寒暄已畢，使黃忠、魏延招待將士，自引二將入得主廳，設(shè)宴待之。
酒至半酣，劉備驟然發(fā)難道：“吾不辭勞苦，從荊州遠(yuǎn)來，誠心為劉季玉鎮(zhèn)守邊關(guān)，而今乏恩吝賞，是何意耶？”
楊、高二將驚愕，不知應(yīng)答。備怒擲杯于地，兩側(cè)刀斧手盡出，擒下二將，從二將懷中各搜出一柄短刀。
備怒道：“爾等竟欲刺殺吾耶？”
二將驚慌，高呼無罪，備已令推出斬之。那邊黃忠、魏延已控制住二將所帶士兵。既斬了二將，龐統(tǒng)乃令賜以酒食，謂眾人道，“楊懷、高沛欲圖謀不軌，現(xiàn)已被吾主所殺，非干汝等之事，降者免死。”
眾人皆降。統(tǒng)乃揀選百人為前隊，趙云隨后，趁夜詐城。城中軍將見是自家人馬，不疑有他，隨即放下吊橋。趙云驟然縱馬沖入城內(nèi)，據(jù)住城門，大軍一擁而入，不費一兵一卒，取下白水關(guān)。蜀兵皆降。備乃犒賞眾人，商議進(jìn)取之計。
劉備乃謂霍峻道：“吾欲南下攻成都，葭萌關(guān)為吾之根本，欲使汝守之，當(dāng)需多少人馬？”
霍峻道：“蜀中兵多將廣，主公征伐正是用人之際。末將只需兩千人馬，便可保無虞?！?p> 備大喜，遂允之，又選人守白水，李緒出列，備亦從之。安排既定，便以黃忠、魏延為先鋒，一路直奔梓潼。梓潼縣縣令王連，字文儀，南陽郡人，聞劉備來攻，緊閉城門不出。劉備乃遣人至城下勸之，王連拒不投降。黃忠、魏延請兵攻城。
龐統(tǒng)道：“某素聞此人固節(jié)不移，勤于政事，實可用之才也。然此城守兵不過兩千，此人又不善軍事，不足為懼。不若繞過梓潼，竟往成都，劉璋既降，則此人必歸順矣。”
劉備善其言，遂未攻梓潼，依圖而進(jìn)，徑奔涪城，所過輒克，直入涪城之中。早有人飛報入成都，成都大亂。
璋聚群臣道：“今劉備果然率軍來犯，確當(dāng)何如？”
鄭度獻(xiàn)策道：“劉備挾軍襲我，兵力不足，士眾未附，野谷是資，軍無輜重。若盡驅(qū)巴西、梓潼之民內(nèi)遷涪水以西，其倉廩野谷，一皆燒除，高壘深溝，靜以待之。彼至，請戰(zhàn)，勿許，久無所資，不過百日，必將自走。待其走而擊之，則必擒耳?！?p> 璋默然，乃道：“且容思之。”
其事傳入白水，備深恐之，道：“若行此計，吾必敗也?！?p> 法正笑道：“劉璋終不能用，主公勿憂也?！?p> 數(shù)日之后，劉璋意乃決，乃與群下言道，“吾聞拒敵以安民，未聞動民以避敵也。此計不妥，當(dāng)尋他計也?！?p> 從事張任道：“主公可分兵兩路，一路引兵兩萬經(jīng)閬水往攻葭萌，一路引兵抵住劉備，使劉備前后不能相顧，則必敗也?！?p> 劉璋聞言大喜，乃遣部將扶禁、向存引兵兩萬攻葭萌關(guān)，而遣張任、劉璝、冷苞、鄧賢四將將兵五萬往擊劉備。
劉備即得涪城，是日夜，與眾將設(shè)宴為樂，觥籌交錯，不覺之間已是微醺。
劉備乃謂龐統(tǒng)道：“今日之會，可謂樂矣?！?p> 統(tǒng)道：“伐人之國以為歡，非仁者之兵也?！?p> 備醉，怒道：“武王伐紂，前歌后舞，非仁者邪？卿言不當(dāng)，宜速起出！”
統(tǒng)逡巡而退，陳廷緊隨于后。
廷道：“主公酒失之言，軍師勿以為意。”
統(tǒng)嘆道：“非也。主公伐璋，心有郁結(jié)，以為非仁義正道。飲酒作樂，不過違心之舉；宴中所述，實欲借某口以自勸耳。”
須臾，劉備尋悔，請龐統(tǒng)還席。統(tǒng)復(fù)故位，飲食自若。
備謂統(tǒng)道：“向者之論，阿誰為失？”
統(tǒng)對道：“君臣俱失。”
君臣大笑如故，宴樂如初。時陳廷在側(cè)，細(xì)思統(tǒng)言，乃出列拜于階前。眾將飲酒正酣，見得此狀，頓覺愕然。
廷手捧書信一封，進(jìn)言道：“請恕無狀。家父有命，言道若主公久持不進(jìn)，或心意不堅之時，將此書呈于階下也?！?p> 備不知其所為為何，環(huán)顧左右，諸將皆疑惑，劉備乃命張廷進(jìn)前，取書觀之，猶若當(dāng)頭棒喝，登時酒意盡散。備覽罷書信，跌坐于地，捶胸頓足。
原來作此書者并非陳宮，乃是已故軍師禰衡。其書略曰，“臣衡再拜主公麾下：此書既拆，既天人永隔，不能再奉公以復(fù)漢室，衡實憾也。公得荊州，必已展翼，天下賢士，咸來歸附。方今諸侯皆無足憂，唯蜀中劉璋，與公同宗，或有遲疑，衡作此書，遺以諫也。兼弱攻昧、逆取順守，湯、武之道也。事定之后，報之以義，封為大國，何負(fù)于信？公英明之主，當(dāng)決不決，漢室何時可興耶？嗚呼，適時誰將為衡第二耶？愿公熟思之?！?p> 備以書付于龐統(tǒng)。統(tǒng)觀罷，哀嘆不已，單見信箋背后有詩一首，喃喃吟道，“大哭而來兮大笑去，生來何喜兮死何悲？今日拋頭兮酬知己，困龍幡然兮向天飛?！?p> 備更是嚎啕痛哭，道：“吾有愧于禰正平也?！?p> 良久，備方起身至龐統(tǒng)身側(cè)，攜統(tǒng)手，歉然道：“吾心不堅，圖抱虛名，使軍師見笑矣。”
備意遂定，既命于城中修整兩日，而后起兵。兵尚未發(fā)，有探子回報，蜀兵數(shù)萬已距涪城不足三十里。劉備乃使關(guān)平輔佐龐統(tǒng)守城，自點兵一萬迎戰(zhàn)。雙方射住陣腳，列好隊型，冷苞血氣方剛，當(dāng)先出馬。
苞喝道：“我乃蜀中名將冷苞也，賊將可敢一戰(zhàn)？”
魏延拍馬跳出陣來，笑道：“自稱名將，古所未聞也，爾好不自羞。義陽魏文長特來取爾首級?！?p> 冷苞紅漲著臉，惱羞成怒，揮刀來砍魏延。雙馬相交，三十回合不分勝負(fù)，延乃使拖刀計，拍馬而走，冷苞從后趕來，卻也留心，及至近時，延驟然翻身砍來，冷苞忙用刀格擋，刀被震落于地，苞心中大慌，掉頭就逃。魏延緊追不舍，蜀軍張任覷的仔細(xì)，早拍馬來救，讓過冷苞，抵住魏延。刀來槍往，戰(zhàn)了五十余合，劉備恐魏延有失，遂令鳴金。魏延虛晃一刀，騙過張任，扭轉(zhuǎn)馬頭便走。張任停槍取弓在手，欲射魏延，忽見對面一老將亦彎弓搭箭朝己射來，慌忙躲避，讓過飛箭。魏延已回至陣中。
備謂張任道：“既已鳴金，何以背后襲人？今爾已疲累，吾不追趕于汝，稍作休息，午后再戰(zhàn)可也?！?p> 備乃自引軍回至城中，飯罷，復(fù)引軍出。
劉備乃謂諸將道；“吾觀此四人，唯張任勇力過人，若擒得此人，余皆不足慮也。”
話音剛落，趙云早拍馬而出，單搦張任。蜀軍鄧賢斜刺殺出，直奔趙云，云立于原地，策馬微動，不三合，挑掉鄧賢鐵槍，鄧賢大駭，倉促間欲逃，云欺身至前，輕舒猿臂，如提嬰兒，擒了鄧賢，置于身前。張任見狀，急切來救，云左手壓住鄧賢，右手持槍與張任交戰(zhàn)，又斗五十回合，張任不能勝。趙云一桿銀槍舞動，槍花紛飛，幻化萬千，張任目不暇接，心中生懼，又戰(zhàn)二十余合，縱馬后躍，拉開距離，緩緩?fù)嘶剀娭?。劉備亦不追趕，趙云遂打馬回陣。那張任在蜀軍首屈一指，鄧賢也是蜀中名將，今日趙云擒得一人，逼退一人，使得蜀軍盡皆悚懼，士氣大墮。
劉備得勝回至城中，重賞趙云，晉封牙門將軍。將鄧賢押至面前，親釋其縛，賜酒壓驚。
備道：“汝肯降否？”
鄧賢道：“末將久事劉益州，荷蒙恩澤，不忍背之?！?p> 統(tǒng)道：“吾主仁德，欲放汝歸去，然汝于兩軍陣前被擒，世皆知之，悠悠眾口，蝕骨鑠金，汝雖懷赤膽忠心，劉璋亦必不能容也?！?p> 賢思忖良久，拜服于地，道：“幸受軍師指點，末將愿降?！?p> 魏延暗問法正道；“此人在蜀中名望何如？某觀之不過一無名下將，何須費此唇舌？”
正道：“益州不日便屬主公，故能用之人，盡力招攬也?！?p> 魏延暗自點頭。劉備乃與眾商議進(jìn)兵之計。
統(tǒng)道：“據(jù)探蜀兵共立三寨，左寨劉璝，右寨冷苞，張任居中?？捎诮褚梗戎鴥陕吠∽?、右二寨，主公壓軍在后為援，且待張任出兵來救，卻別遣一只人馬徑襲其中寨，則此三軍皆可破矣?！?p> 備道：“誰愿取左、右二寨？”
老將黃忠當(dāng)先出列，道：“某為先鋒，豈可落于人后耶？當(dāng)先出戰(zhàn)?！?p> 又有魏延請戰(zhàn)。備喜，遂分黃忠攻左寨，魏延攻右寨，統(tǒng)又密謂趙云如此如此，趙云領(lǐng)命而去。當(dāng)日夜，劉備軍三更造飯，四更出兵。人銜枚，馬摘鈴，五更時分，黃忠、魏延兩軍當(dāng)先摸至劉璝、冷苞營寨，將要沖殺，忽聽一聲炮響，萬千火把，蜀兵漫山遍野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