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婚鬧（六）
一聲、兩聲、三聲，然后琵琶聲竟如洶涌的波濤撲面而來。
悲憤難抑，痛苦非常！
撩撥的和嘉公主的心，也跟著變得沉痛起來。
京城的人都是見過世面的，有些人本身就是彈琴的高手，彈琵琶的高手，但是誰也不能彈的如此之好。
琴弦已經(jīng)不再是弦，已經(jīng)成為利器，扎人心的利器！
季懷的心，也被這琴弦揪的一緊一緊的。他見識過黍離彈琵琶的技藝，自然知道這是她在控訴自己。
漆黑的夜像被人點亮，所有人的心都隨著這弦聲跳動。
黍離抱著琵琶，坐在摘星樓的屋脊上，彈，不停的彈。
這些日子以來，壓在心底的痛苦，如開閘的洪水，滔滔的再也抑制不住。
她必須傾訴，必須發(fā)泄，而現(xiàn)在琵琶就是她的嘴，把她不能向外人說的，全都一句一句說了出來。
方田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騎在摘星樓的屋脊上一點點的向黍離的方向挪。
這摘星樓可是全京城最高的樓，足足有四層房子那么高。在平時，方田上普通的屋頂都會兩腿發(fā)軟。現(xiàn)在爬這么高的屋頂，自然嚇的他連站都站不起來。
本來賀東極力勸說，不讓他上來，可是方田知道黍離的心事只有他了解，賀東的話，她肯定不會聽。
今天下午在幽幽河谷的時候，當黍離告訴他季懷便是她的子禾哥哥時，說真話，方田也還是吃了一驚。
“子禾”，“季”！
他也從來沒有把這三個字聯(lián)系在一起過。卻沒有想到這“子禾”竟然是“季”的拆分。
這些日子，季懷明明知道這丫頭滿世界找他，他卻始終不認。很顯然他是嫌棄黍離的長相，況且她又沒有顯赫的家世可依。
方田理解黍離的心情。從小到大，他和姐姐也曾被無數(shù)的人冷落嘲弄排擠。
那種被人拒絕的滋味，只有當事人自己心里最清楚！
十六的月亮，皎皎然地掛在天上，那么低，似乎唾手可得。疏疏朗朗的幾個星星，散漫的點綴在天上，一閃一閃的眨著眼睛。遠處棲息在樹林中的幾只鳥，好像被琵琶聲驚擾了，“咕咕”地叫了幾聲，便又隱到更深的樹林里去了。
有不少的人從家門中走出，循著聲，找了過來。
季中看出了自家主上心境頗亂，剛走進“行役館”，便又走了出來，在院子里轉(zhuǎn)了幾圈，便又到書房里去了。
“公子，不，王爺，要不我?guī)讉€人去把那丫頭抓起來？她在摘星樓上，離我們府很近！”
季中看著季懷的臉色，問的很是小心翼翼。
“不用！你親自去，暗暗的盯著這丫頭，別讓她再有什么異動！”季懷雖然被著琵琶聲弄得心煩意亂，但是他還是不想把事情弄得更大。
季中說了聲“是”，便向外走。但他實在搞不明白，自己家公子說的這個“異動”是什么意思？
林元本來已經(jīng)睡下了，聽到琵琶的聲音，又披衣坐了起來，站在走廊里，望著遙遠的明亮的夜空，一動不動。
這聲音勾起了他小時候很溫馨，也很美好的一些回憶。而這些回憶壓在他記憶的最深處，是他輕易不敢觸摸的瘡疤。
嘈嘈切切的聲音，時而像怒目圓睜的呵斥，時而如柔情蜜意的情話，弦弦掩抑聲聲嘶，說盡心中不平事。
方田看著黍離彈的越來越瘋狂，連頭發(fā)散在空中，胡亂的飄舞都渾似不覺。不覺心中有些害怕，他站起身來，顧不得恐懼，居然小跑著走向黍離。
就聽到“嘭”的一聲，有一根弦生生的被黍離彈斷。
但是黍離的手下不停，又接著“嘭——嘭”兩聲，弦子又斷了兩根。
方田搶上去，就見如水的月光下，黍離右手的五根手指，已有四根鮮血淋漓。
“阿離，你這是何苦？”方田死死的抓住黍離的胳膊，生怕她一不小心就摔了下去。
“沒什么，我只是……只是想來作個訣別！”說完黍離便舉起那個琵琶奮力的向下扔了出去。
季中剛來到摘星樓下，便覺得有一個物件向自己襲來，他縱身一躲，就聽得“啪”的一聲，一個東西摔在地上，變得粉碎。
季中借著淡淡的月光瞧了瞧，那居然是一把琵琶！
季中趕緊盯住屋頂，生怕那個丑丫頭一時想不開，也跟著這琵琶從屋頂上縱身下來。可是等了半天，卻看到方宅的公子方田，抱了一個女子，從摘星樓上下來，鉆到馬車上去了。
季中嘆了口氣，在心里暗暗的感謝方田。如若不是他，或許自己要在這樓下守上一夜也說不定。
黍離是被賀東打暈扛下樓的，到了下面才被方田接了過去。
自然，他打暈黍離是受了方田的指令。
方田看著倒在自己懷里黍離，她的睫毛長長的，上面還掛著淚珠。
她丑嗎？方田不覺得！
據(jù)說，林元哥哥的娘親是天下最美的女子，可是她卻連自己的孩子都能下毒。
正是因為她，所以林元哥哥才那么痛恨所有長相美麗的女子，其中也包括自己的姐姐方靜。
當然，這些只是方田根據(jù)長輩們的直言片語而做出的猜測。
但無論如何，這都影響了方田的審美觀。尤其在他結(jié)交了黍離之后，他更覺得“善良”才應(yīng)該是評價女子的第一要義。
這次，黍離是真的病了。她不止頭疼嘔吐，還反反復(fù)復(fù)的發(fā)燒，發(fā)高燒，說胡話。
方宅請了最好的大夫給她醫(yī)治，甚至有幾次還借用給方老夫人看病的皇宮太醫(yī)來給黍離診治。
喝了無數(shù)碗上好的湯藥，做了無數(shù)次的針灸按摩，直到兩個月之后，黍離才漸漸的恢復(fù)了活力。
而她的肚子也在這兩個月之后，大的不能再用衣服遮住。
夏末秋初，天氣漸漸轉(zhuǎn)涼。夕陽邊，紅霞滿天飛。黍離裹著毯子坐在門前的回廊邊，看著兩只喜鵲站在樹枝上歡快的蹦跳。
不遠處兩個小丫頭，端著東西一邊走一邊說著話。
“聽說俞府又在郊外的平谷舉行馬球會，還給咱家公子送來了帖子，也不知道公子是去還是不去？”小丫頭的語氣好像很是沮喪。
“你是不是想去見那，那個面如冠玉的季將軍？”另一個丫頭的聲音里全是戲謔。
“這倒不是！他雖然長得好看，可是整天帶著個面具，又不摘下來！又有什么看頭？我只是想跟著公子出門散散心，為了伺候這阿離姑娘，我都已經(jīng)兩個多月沒出府門了！”
……
黍離心里一動，突然也有了要出去逛逛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