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圣走進房來,大大方方向趙杰揖了一禮,謹聲道:“小民姚圣,見過縣尉大人?!?p> 趙杰微瞇雙目,上下打量一番,只見眼前這人一身粗布衣衫,下人打扮,眉目清秀,神態(tài)不卑不亢,并無普通小民見到官吏時的忐忑惶恐,心中不覺有些疑惑:“剛剛見那總管見我時候還唯唯諾諾,有些微微緊張。如今看來,這個姚圣才是真正的主事人了……”。
古代時候許多小民從生到死,都沒離開過家門十里,所見過的最大的官,也就是鎮(zhèn)上的保正,偶爾福氣好,能見到穿官差制服的胥吏。一個縣太爺在他們眼睛里簡直就是和皇帝一般大了。葉家車行雖是地主豪紳有氣派的人家,一個普通車夫見了他也斷不可能如此從容,所以一見姚圣氣度,閱人多矣的趙縣尉便把他判斷成了葉家少爺。
他怎知這個姚圣見過許多后代的知府、知州、朝廷大員,不要說皇帝,外國皇帝都有不少叫得上名字的,心理上自然從容的多,不可能像一個沒有見識的普通小民那樣誠惶誠恐。
趙縣尉先入為主,所以也不盤問他的真實身份,徑直說道:“姚圣,若你此來是為了糧隊的事,那么提都不必提了,官印被盜,丟的不止是本官的前程,還有朝廷的體面。車隊人多勢眾,魚龍混雜,焉知其中沒有宵小之徒?此案未破之前,本官是不會放行的?!?p> 姚圣微笑道:“大人誤會了,小民此來,為的就是官印失竊之事?!?p> 趙縣尉目光一凝,陡地變得銳利起來,道:“此話怎講?”
姚圣道:“小民是昨晚入住此店的,當(dāng)時大人正在飯?zhí)糜貌?,想必是看到了的。小民在此住了一晚,發(fā)現(xiàn)了一些蹊蹺事,原本還不覺有什么奇怪,可是大人官印失竊的事一傳出來,便越想越可疑了。小民不通刑獄提點,所以想說出來請大人參詳一番??h尉大人慧眼如炬,想必可以從中看出一些端倪……”
姚圣慢吞吞地說著,趙縣尉的氣息卻越來越是粗重,姚圣還沒說完,他已一步踏至丁浩面前,急不可耐地道:“姚公子,檢舉不法,正是良善本份,本官甚為嘉勉。你發(fā)現(xiàn)了些什么蹊蹺事,快向本官一一道來!”
整個飯館里的人都靜靜地等待著,一會兒清水鎮(zhèn)里正林濟明從后面出來了,裘掌柜的忙迎上去探問,得知并無官印下落,眾人的臉色頓時垮了下來。又過了一陣兒,后邊一隊民壯持著梭槍氣勢洶洶地走了出來,眾人下意識地站了起來,待見隨后走出來的人,不由都驚愕地瞪大了眼睛,尤其是車行的人,更是人人錯愕。
方才陰著個臉,好像人人欠他幾百吊錢沒還似的趙縣尉,此時那干巴巴的臉上竟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笑容,更叫人摔掉下巴的是,他居然還拉著姚圣的手,親熱得就像哥倆兒似的,肩并著肩地從后院走了進來。
二人進了飯館站定,姚圣眼神向旁邊一脧,趙縣尉會意,目光立即投向那人,陰陰一笑,只把手輕輕一擺,八桿鋒利的梭槍就刷地一下平刺了出去,把好整以瑕地看熱鬧的桃花眼嚇了一跳,連忙舉起雙手道:“噯噯噯,幾位小心一些,你們……你們這是干什么?”
“干什么?”趙縣尉慢慢踱了過去,一雙陰沉沉的眼睛盯著他,嘴角慢慢露出一絲獰笑:“說,本官的印信,在什么地方?”
廳里頓時一陣騷動,那桃花眼的年輕人更是滿臉錯愕,好半晌才回過味兒,登時叫起撞天屈來:“大人,學(xué)生冤枉,實在冤枉啊。大人丟失官印的事,怎么竟然怪到學(xué)生頭上了。學(xué)生壁宿,世居博州,家世清白,家父在博州經(jīng)營油米藥材,開著十幾家店鋪,若論家道殷實,在整個博州雖非首富,也是坐三望二的人家,豈能行此宵小之事?”
趙縣尉語氣更形森冷:“喔?既然如此,這新春佳節(jié),你不在家侍奉父母,獨自一人到這清水鎮(zhèn)作甚?”
壁宿道:“學(xué)生游學(xué)天下,本來正想新春返節(jié),不想路上著了風(fēng)寒,醫(yī)治良久才好,因此耽擱了行程。如今這不正星夜兼程趕回故鄉(xiāng)去么?”
趙縣尉冷笑道:“巧言令色,想欺瞞本官么?來啊,給我搜他的身?!?p> 立時撲上兩個民壯,當(dāng)著趙縣尉的面便搜起了桃花眼的身子,壁宿滿面委曲,昂然而立,兩個民壯從頭搜到腳,連頭發(fā)絲都沒放過,卻仍沒找到他的官印,本來神色篤定的趙縣尉頓時有些焦虛起來。
飯館里的人冷眼看著,也不甚相信趙縣尉的判斷,眼前這青年眉清目秀、舉止斯文,著實不像個雞鳴狗盜之徒。而且看他穿著十分豪綽,除去羊皮袍子,里邊錦袍玉帶,腰間還有翠玉掛飾,確實像個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兒。
姚圣冷眼旁觀,一直盯著壁宿的一舉一動,甚至他眼神的細微變化,也未發(fā)現(xiàn)異狀,心頭不覺也有些動搖起來:“難道自己真的看錯了?”
一見壁宿身上搜不出東西,趙縣尉沉不住氣了,向旁邊問道:“他的房間可曾搜過?”
一旁有人答道:“回大人,小人細細搜過,不曾露過一處?!?p> 趙縣尉蹙起眉來,略一思索道:“裘掌柜,此人可曾在柜上寄存財物?”
裘掌柜忙道:“有的,有的,不過……昨晚投宿時,那財物就寄存在小老兒這里了,似乎不該……”
“少廢話,取來看看?!?p> “是是是”,裘掌柜的連忙取了鑰匙去開箱子,那箱子是用榆木圪塔制作,木紋糾結(jié),既不好劈,又不好鋸,十分結(jié)實,而且箱子外面還裹了一層很厚的鐵皮,光是這口箱子就有百十來斤重,又用釘子牢牢地固定在柜臺下面。
用鑰匙打開里外三道鎖,取出了壁宿寄存的包裹,提過來交給趙縣尉,趙縣尉扯開包袱,唏里嘩啦地就倒了一桌子,金葉子、銀錁子,玉飾銀環(huán),還有兩件緋色的絲綢。
趙縣尉把那絲綢抻開一看,姚圣一旁也抻著脖子去瞧,還沒瞧明白怎么回事兒,趙縣尉已輕啐一口,臉色難看地扭過頭去。
原來那兩件緋色的絲綢竟是兩件女子貼身之物,繡著鴛鴦戲水的一件抹肚、蓮花出水的一件抹胸,俱是女子貼身小衣。飯館里頓時傳出一陣轟笑,壁宿面紅耳赤,氣極敗壞地道:“縣尉大人,你雖是個官,可也不能如此羞辱學(xué)生,斯文掃地、真是斯文掃地!”
趙縣尉罵了一聲:“晦氣!”就像邪物沾了手似的,趕緊丟開那兩件女人的褻衣,再轉(zhuǎn)頭望向姚圣時,臉色便有些不愉:“姚公子……”他的聲音也有些沉郁了。
姚圣一直盯著壁宿的舉止,始終不曾發(fā)現(xiàn)什么破綻,但是在趙縣尉丟下女子褻衣的時候,他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一絲可疑之處,不禁兩眼一亮,臉上也露出了成竹在胸的笑意。
趙縣尉畢竟是官場老吏,只不過因為丟的是自家前程,這才方寸大亂,其實他為人還是極為精明的,扭頭一見姚圣臉上的笑容,他先是一怔,神色隨即便和緩下來。
姚圣的視線從一臉羞憤的壁宿臉上慢慢移下來,落到他面前那盤始終沒有吃完的包子上,淡淡笑道:“大人,這位壁公子對那盤包子在意的很吶,金銀滾了一桌子他都不在乎,倒像生怕大人把那盤包子給碰到地上似的?!?p> 趙縣尉聞弦音而知雅意,縱身探手便向壁宿面前那盤包子抓去。壁宿臉色大變,大喝一聲,振臂一揚,兩枚銀錁子便砸向趙縣尉的面門,隨即一個斜插柳大彎腰,躬身換步,趁著趙縣尉撲上前來,那些梭槍避讓露出了空隙,一個前滾身便如靈鼠一般向外遁去,那身手之利落靈活,實是讓人嘆為觀止.
“篤篤篤篤篤……”壁宿一溜煙滾到門口,雙手扶地,臀部抬起,一個頗似現(xiàn)代百米沖刺的姿勢剛剛擺出來,面前就射了密密麻麻一地羽箭,箭尾嗡嗡亂顫,最近的箭矢距他的手指尖只有半尺距離,他躥出去的動作要是再快一點,此刻就要變成一頭豪豬了。
壁宿駭?shù)秒p膝一軟就跪到地上,背后四枝梭槍立時便抵住了他的脊梁。趙縣尉進飯館之前就已吩咐里正做好了準(zhǔn)備,他本來就是干緝盜這一行出身,若讓一個小賊在他有所準(zhǔn)備的情況下從眼皮子底下逃了,那豈不是笑話。
趙縣尉頭也沒回,將那滿桌金銀和女子貼身褻衣掃到一邊,端過那盤包子,略略一掃,便拿起那個已啃了一口的大菜包子,小心地掰開。“叭嗒”一聲,一枚銅印落到桌上,趙縣尉的眼睛頓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