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樹下,清溪邊,低矮的土房沐浴在薄霧般的裊裊炊煙之中,夕落景象里,整個村莊如蒙上了一層粉紅色的輕紗。
景色雖美,洪蘋果卻習(xí)以為常,因為從她記事到現(xiàn)在,居龍灣村夏天的傍晚都是這般景象,十幾年沒有一絲改變。
可是現(xiàn)在,洪蘋果卻對這黃昏美景有了不一樣的憧憬。
“如果此時能和他不期而遇,那將是多么完美的邂逅??!”洪蘋果想到習(xí)銘昊,臉上浮現(xiàn)甜蜜的笑容。
自我陶醉了一會兒,洪蘋果甩甩腦袋,逼自己從幻想中清醒了過來。
“真是胡思亂想,人家怎么會來這種地方呢?”洪蘋果自嘲道。
看著如雕像一樣融入暮色之中的洪鐵柱,洪蘋果感覺畫面如此和諧。
晚霞映襯下,洪鐵柱的臉色也顯得格外紅潤,只是皺紋更加明顯,從他歷盡滄桑的深邃的眼神中,洪蘋果判斷,他在回憶遙遠的從前,或者憧憬美好的未來。
“閨女,你想把咱村變成啥樣?”洪鐵柱問道。
“變成最美的村莊,家家富裕,人人幸福!”洪蘋果不假思索,張口說道。
“像住在大城市里一樣嗎?”洪鐵柱說道,“咱這是山溝溝,啥時候也變不成BJ、上海!”
“誰說要變成BJ上海了?”洪蘋果笑道,“爸,你不覺得咱這村里貧窮、落后嗎?刨去這些問題,咱這里的山水,不知要比大城市美多少倍!”
“你去過大嶺村嗎?那才是新農(nóng)村該有的樣子!”洪蘋果說,“習(xí)銘昊做的事,也是我該做的事!”
“我咋沒去過?大嶺村跟咱村差不多,我覺著,這都中!”洪鐵柱說道,“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啊,是吃不飽,穿不暖,一家人擠在一間半坡草里?!?p> “按理說,現(xiàn)在就應(yīng)該知足了,這上了年紀的人,都不愿意再折騰了?!焙殍F柱說道,“可現(xiàn)在,花錢的地方越來越多,掙錢卻是越來越難了!靠幾畝山地,建房、娃上大學(xué)、生病住院,是哪一項都不夠!咱總不能啥都指望政府吧?”
“大嶺村跟咱村可不一樣!過年的時候我去過。”洪蘋果說,“跟咱村一樣的大嶺村是習(xí)銘昊去之前,習(xí)銘昊去之后,大嶺村就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咱居龍灣村這窮山溝,也必須得改變!”洪蘋果語氣十分堅定,“我回來了,就由我來改變吧!”
“可是政府扶貧了好幾年,那是花了大功夫的,可是就是不見起色,莫不是都要遷到山外住才能脫貧?”洪鐵柱滿心疑慮。
洪鐵柱的話,讓洪蘋果想起了《中央扶貧開發(fā)工作會議》中說到的,在一方水土養(yǎng)不了一方人的地方,實施異地搬遷脫貧。
居龍灣村的后半村在深山溝里,從擎天柱一直到五圣峰,那里雖然有奇山秀水,到處都是奇花異卉,但卻并非宜居之地!交通極不便利,連自行車都很難推進去,極少的土地十分貧瘠。
可是異地搬遷項目實施了半年多,鎮(zhèn)上的房子也已建成,可巨龍灣村連一戶也沒有搬出去。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村間小路在幾點星光和闌珊燈火下依稀可辨,洪蘋果一路上滿懷心事。
夜已深,山里的夜才是真的安靜!在隔壁房間的老爸不打鼾的時候,洪蘋果能清楚地聽到窗外微風(fēng)吹過樹葉的聲音,及遠處偶爾傳來幾聲蟲鳴烏啼。
洪蘋果毫無睡意,不知是習(xí)慣了城里的喧囂,剛回來適應(yīng)不了這萬籟俱寂的安靜?還是心里有未解之惑,所以難以入眠?
后半夜下起雨來,雨打樹葉,沙沙作響,房檐的滴水聲固執(zhí)、單調(diào)。
洪蘋果想到了白天看到的文件,村里的扶貧措施:“五個一批”工程。
“發(fā)展生產(chǎn)脫貧一批”,山里發(fā)展生產(chǎn),只能是種植業(yè)和養(yǎng)殖業(yè),居龍灣村的種植業(yè)成果是有的,但不是賣不出去,就是賣不上價,扶貧成效甚微,更別談脫貧了。
“生態(tài)補償脫貧”,居龍灣村有的是山,每戶責(zé)任區(qū)的面積都達到上百畝,后溝五圣峰下的住戶,甚至達到上千畝。
自從有了生態(tài)補償之后,村民們對生態(tài)環(huán)境的保護空前積極,可洪蘋果覺得,發(fā)放給農(nóng)戶生態(tài)補償款是授人以魚,非脫貧致富之道!
況且生態(tài)補償款每戶也沒有多少,大部分家庭每年只有幾百塊錢,能買個啥?
“發(fā)展教育脫貧”,居龍灣村拿出本來就不多的資金,對貧困家庭子女上大學(xué)和職業(yè)教育給予資金支持。
可是村里的孩子,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多數(shù)都不再回村子里了,不是嫁到外地,就是遷到外地了,在外地工作的,也很少回村子。
對此,老支書說:“只要孩子們有出息了,回不回來都不打緊,教育補貼必須得給!”
“社會保障兜底一批”,落實到居龍灣村,是給貧困戶和五保戶的生活補助和免費醫(yī)療等,在整體貧困的居龍灣村,靠社會保障怎么能夠脫貧?
村里的事很多,人手又少,比如自來水管路維護,道路清障,河道疏通等,都需要村干部組織人力完成,如果工作量不大,村干部就自己動手來做。
村里道路和河道經(jīng)常被堵,并非是人為因素造成的,因為道路依山,經(jīng)常有碎石滑落;小路護堰是石砌土填而成,經(jīng)雨水沖刷,時不時就會塌方。
清晨雨住,當洪蘋果趕到村委會時,老支書張豐收和村長宋偉正扛著镢頭和鐵锨前往村口。
后面跟著一個腦門錚亮的謝頂壯年人,他穿著一個褪了色的汗衫,扛著一把掄鎬,扯著大嗓門喊道:“村口堰塌了,村兒里的老少爺們兒們,都修路去嘍!”
他這一嗓子,半個村子都能聽到,比高音喇叭還帶勁,一些村民陸陸續(xù)續(xù)帶著家伙事兒出門,跟在老村長后面,向村口進發(fā)。
這個謝頂?shù)膲涯耆私型跤胸?,四十多歲未成家,為人實在,村里的活兒,上手從不含糊。
洪蘋果慶幸今天沒有穿裙子,而是穿了牛仔褲和運動鞋,這樣就不耽誤干活兒了。
她跟在隊伍后面正要一同前往,正好被回頭清點人數(shù)的王有才看到,他大著嗓門說道:“閨女,這活兒你可干不了,石堰塌方,石頭都和在泥巴糊里,臟著呢!回去吧?!?p> 洪蘋果正要辯駁,洪鐵柱擔(dān)著一對籮筐,手里拿著一把鐵锨也走過來了,他接過話茬說道:“沒事兒,干不了重活干輕活兒,年輕人就應(yīng)該鍛煉鍛煉。”
洪蘋果從洪鐵柱手中接過鐵锨,剛要繼續(xù)走,老支書張豐收回頭對她說:“蘋果,你就別去了?!?p> “張老師,我能行!”洪蘋果繼續(xù)往前走。
“今天咱們村第一書記要入戶調(diào)研,需要有人全程陪同記錄?!崩现f道,“你看咱也抽不出別的人手,你去正合適。”
“第一書記?”洪蘋果不解。
“對,如今人家才是村里的一把手,怠慢不得!”王有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