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顆年輕的心緊緊貼在了一起。幾分鐘后，瑛子清醒過來，掙脫凌志的擁抱，爬身起來，整理一下凌亂的衣服，坐到桌前端起餃子就吃。當(dāng)她吃完自己的一碗餃子，又把凌志的那一碗也端到了面前。
“你一個女孩子，咋那么能吃。給我留一點?！?p> 意猶未盡的凌志，仍在回味剛才的小甜蜜。眼見餃子快沒了，噌地從床上跳下來，撲到了飯桌前。
吃完午飯，凌志跟瑛子商量，復(fù)丹大學(xué)是不能再去了，該到哪兒賣那些小冊子呢？瑛子建議，濱海市又不是復(fù)丹一所大學(xué)，那兒不能去，就去別的大學(xué)。
凌志的想法卻是，現(xiàn)如今這個時代，抓一個投機倒把犯，不比抓一個刑事犯力度小，昨天他們把以“民警藍”為首的那幫市管人員得罪苦了，說不定找了大批的同行，在各所大學(xué)布控，正等著抓他們。
聽凌志說了這些。瑛子簡直懵圈了，勸凌志：
“既然這樣，不就是幾本小冊子嗎，咱們干脆別賣了?！?p> “不賣了？你說得倒輕巧?！绷柚娟种割^說：
“你想一想，咱們?yōu)榱擞∵@五十本小冊子，花費了多少時間和精力。時間就是金錢，時間就是生命。不把它們銷售出去，咱們豈不虧得太大了。”
“大學(xué)人員最為集中，那兒不能去，又能到哪里去賣那些小冊子？”
瑛子雙手托腮，苦思冥想。
人員集中的地方未必只有大學(xué)吧。凌志忽然想起一個人來，眼前一亮說：
“咱們有地方出售那些小冊子了?！?p> “哪兒？”
瑛子忽閃著一雙大眼睛盯著凌志。
“找吳淑琴去。她不是在棉紡廠工作嗎，那兒的人可比一所大學(xué)的人多了去。”
瑛子原以為凌志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一但聽到王淑琴這個名字，馬上泄氣了。
“看你的表情，不愿去見王淑琴？別是因為昨天我和她媽說的‘曾經(jīng)愛過她’的那些話，你吃醋了？”
“你有些正經(jīng)沒有？”瑛子瞪起了眼睛：
“咱們跟王淑琴同學(xué)了那么多年，你對她還不了解？跟她媽劉翠玲一個坯子，愛挑事，又喜歡貪占小便宜。咱們找她賣東西，一但她為了表功，到市管會把咱們出賣了咋辦？”
“愛占小便宜咋了，如果她沒這個毛病，我還不去找她?！绷柚拘判臐M滿拍著胸脯：
“你盡管放心，如果連王淑琴都搞不定，我以后別在這個世上混了?！?p> 凌志背起裝著小冊子的帆布書包。瑛子只好跟上。
出乎瑛子的意料，凌志到了棉紡廠，并沒有直接去找王淑琴，而是拐往棉紡廠的職工食堂，找到了那位掌廚的大師傅。
前日在這兒請周俊辰他們吃飯的時候，這位大師傅曾經(jīng)從凌志手中得到很大的好處。見他又來了，眼睛笑得瞇成了一條縫。
“小兄弟，你又準(zhǔn)備請誰？雖然咱是職工食堂，一般不對外開放，不過要看是誰，今天來的是您，老哥還能不賣你個面子。”
那天為了收買復(fù)丹大學(xué)門衛(wèi)，凌志買了兩包珍珠橋，現(xiàn)在書包里還剩下半包。凌志掏出半包珍珠橋塞入大師傅的手中：
“今天我要請一位美女，菜不要多，但是要精致一些，希望你能好好露露手藝?！?p> “美女”兩個字，在凌志的前世，幾乎是對所有女性的調(diào)侃式稱呼，197年說出來，顯得輕薄又曖昧。
大師傅向凌志身后的瑛子掃了兩眼。這個女孩就夠美了，還要當(dāng)著她的面跟另外的女孩子約會。
他們都是些什么人？剛經(jīng)歷過十年特殊時期的人，弦都繃得緊緊的。大師傅狐疑的目光打量著二人。
望著大師傅疑惑的神色，凌志立刻意識到了，指著瑛子向他解釋：
“嗨！老哥，您別疑心。今天我要請的人，是你們工廠剛上班不久的職工，和我們倆是從小到大的同學(xué)，為了慶祝她找到一份穩(wěn)定工作，所以我們……”
不等凌志說完，大師傅已經(jīng)釋然了。笑道：
“別怪老哥多疑，前天街道派出所剛在廠門口抓了幾名青年，都是這兒職工的子女，跑到廠門口鬧著要工作，這種行為，不是LM行為，是什么？”
在后世，這幾名青年的行為叫上訪，到大師傅的口中卻成了LM犯。
這些事，凌志跟他說不清。笑著說：
“老哥，您盡管放心，咱這可不是LM行為，咱是同學(xué)聚會?！?p> 凌志傾其食堂所有，點了幾道硬菜，吩咐大師傅：
“距離晚飯還有段時間，我先進棉紡廠把我的那位同學(xué)找到，馬上回來。”
現(xiàn)在凌志真正感受到有錢能使鬼推磨的超人魅力，半包珍珠橋香煙，就徹底征服了大師傅。向凌志連聲保證：
“小老弟請放寬心，我把樓上最靠里的暗間給你們留著?！?p> 凌志領(lǐng)著瑛子來到棉紡廠大門前。當(dāng)他們剛想靠近，兩名門衛(wèi)如臨大敵快步奔了過來，問他們干什么來了。凌志說明了來意，要找他們的同學(xué)王淑琴。
年紀(jì)大一些的門衛(wèi)仍滿臉戒心地問：
“找同學(xué)不去家找，跑到廠里來？”
凌志回答：
“我們這位同學(xué)由于剛參加工作，積極性高著呢！一個星期沒回家了，我不到這兒找，要到哪兒找？”
“未必是剛參加工作的同志積極性高，其他老同志未必都沒有積極性。”
年紀(jì)大的門衛(wèi)教訓(xùn)凌志，年輕一些的門衛(wèi)卻不耐煩了：
“工廠重地不給找人，你們趕緊走?！?p> 看來空口說白話是沒法進去找人了。凌志唯一的半包珍珠橋香煙已經(jīng)送了食堂大師傅，直接送錢，他們未必敢要，再說三兩塊錢拿不出手，送多了自己肉疼。
凌志摸摸書包，忽然有了主意。掏出一本小冊子遞給年輕的門衛(wèi)：
“其實我們來找同學(xué)，也沒有什么大事，只想把這本小冊子送給她?！?p> “小冊子？里面什么內(nèi)容，得好好檢查一下?！蹦贻p門衛(wèi)出于好奇，把小冊子接到了手中。剛翻了兩頁，就被完全吸引了。
經(jīng)過十年的文化禁錮之后，只要是稍微識點字的人，沒人能抵抗住金庸武俠小說的誘惑。
“既然你們不讓我們進去，咱們該走了?！?p> 不能讓門衛(wèi)看完了，看完就沒戲了。凌志一把奪過了小冊子。
年輕門衛(wèi)眼饞吧唧望著凌志手中的小冊子，恨不得一把奪過來。想了想，有了主意。跟年長的門衛(wèi)商量：
“看他們都不像壞人，就放他們進去吧?！?p> 誰家沒個三朋四友進廠辦事。年長門衛(wèi)過去沒少干過這種違反規(guī)定的事情。不敢不答應(yīng)。
年輕門衛(wèi)指著凌志手中的小冊子，神情嚴(yán)肅說：
“咱是棉紡廠，一切易燃物都不能帶進去。你進去可以，必須把它留下?！?p> 一本小冊子就將門衛(wèi)收買，凌志計謀得逞，把小冊子交還給年輕門衛(wèi)，拉起瑛子就往里面走。
“那些也是易燃物?！辩又钢柚旧砩系臅p聲說。凌志用力拖著她往前走：
“咱們今天是干嘛來了，都交了，食堂里的飯賬錢誰付？”
瑛子并不傻，當(dāng)然明白他的意思，仍是擔(dān)心地說：
“那些小冊子要是在廠子里被人翻出來，咱們想跑也跑不掉?！?p> “你當(dāng)這兒是軍工企業(yè)，除了門衛(wèi)，誰多管這份閑事。”
凌志判斷得果然沒錯，進了廠門以后，再沒遇到有人盤查他們。
1970年代的大型企業(yè)，就像一個設(shè)備齊全的社會，除了工作車間，宿舍、醫(yī)院、托兒所、幼兒園，甚至有得還設(shè)有中小學(xué)。
凌志領(lǐng)著瑛子，一路尋找，一路打聽，終于在辦公大樓的勞資科，打聽清楚王淑琴工作的地方。他們到了那座巨大的棉紡車間外，攔住一名勤雜工，又打聽到王淑琴還得一個多小時才能下班。
走得滿頭大汗的瑛子，埋怨道：
“早知道費這么大的事，我就不來了?！?p> “不來，誰幫咱們賣這些小冊子?！绷柚九牧伺臅?，笑著說：
“從小長大，我還未到過這么大的工廠，正好可以轉(zhuǎn)轉(zhuǎn)?！?p> “自從進入廠門，我生怕被人懷疑，心里一直害怕得不得了。你還敢到處亂轉(zhuǎn)？”
“咱們坐在車間門前一直不動，才會引起懷疑。”
凌志從地上拉起瑛子，在廠子里轉(zhuǎn)開了。
倒班的電鈴聲傳播整座工廠。正在廠醫(yī)院林蔭道上邊走邊談的凌志二人，慌忙往棉紡車間門口奔。等他們奔到近前，下班的擋車女工們差不多走凈。
“都怨你，我要在這兒坐等，你非要到處亂轉(zhuǎn)。”
瑛子數(shù)落著凌志，凌志剛要辯解，身后一個聲音揶揄道：
“剛談上幾天戀愛，就管上了？凌志，以后有你受的?！?p> 二人一起回頭，都認(rèn)出了正是他們要找的王淑琴。頭戴一頂紡織女工特有的白色工作帽，衣服外套著同樣質(zhì)地顏色的工作服。一張粉白大臉，無論五官貌相與她的母親劉翠玲都有幾分相似，只是由于年輕的原因，比她母親耐看了許多。
凌志暗自品評，如果不是盛氣凌人的一副架勢，王淑琴足夠算得一位美女。
在學(xué)校時，瑛子與王淑琴最為格格不入，但畢竟是多年的同學(xué)。過去熱情地拉住她的手：
“早聽說你頂替你爸上班了，一直想來看看你，卻沒時間?！?p> 王淑琴的爸爸剛過不惑之年，就在老婆的逼迫下提前退休，把工作讓給了寶貝女兒。王淑琴最不愿提起的就是這件事，立刻把臉撂了下來，譏笑道：
“我頂替我爸上班怎么了，有人想頂替她爸，可惜她爸還沒這個本事呢！”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凌志還是第一次與王淑琴見面。瑛子說得果然沒錯，一張刀子嘴比她媽還要厲害的多。想通過她幫賣那些小冊子，其艱難程度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