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勝國終于愿意聽從他的安排了。凌志告訴了姚勝國他的主意,首先要向仁仕遠做出一副傾盡全力幫助他的姿態(tài),并以此相要挾,讓仁仕遠寫下一份保證書,并繳納保證金,保證無論能否在程副主任面前把這個情說下來,他以后都不得找他們的麻煩。
姚勝國提出疑議,仁仕遠并不傻,他能輕易相信嗎?凌志說:
“這個好辦,咱們去找你舅舅說情時,把他一起帶上,當面替他說情,這樣足夠顯示咱們的誠意了。”
姚勝國仍是不放心:
“仁仕遠就是一個出爾反爾的小人,一但替他辦成了事,將來他反悔了怎么辦?”
“把保證金要得高高的,既要在他的承受范圍之內,又讓他不敢輕易違反協(xié)定?!?p> 姚勝國為了確保印刷小冊子賺錢這份美差,不會遭到仁仕遠的破壞,也只好如此了。
二人正在商量具體細節(jié)時,心焦似火的仁仕遠再也忍耐不住,跟了出來??蓱z兮兮問凌志:
“你們商量好了沒有?如果今天晚上不能讓程副主任改變主意,明天一但形成正式文件,就再也無法挽回了?!?p> 凌志告訴他:
“我和姚勝國商量了一下,以我個人力量,未必能在程副主任面前說下這個情,我們決定一起去見他。但有一點我們放心不下,因為此事直接的導火索是吳志梅、吳志麗擔任代銷員這件事,如果將來你實施報復,怎么辦?”
仁仕遠指天指地的發(fā)誓,如果他將來實施報復,將不得好死。
姚勝國譏諷道:
“一個造反派的誓言能當真,母豬都能上了樹?!?p> 你說我是造反派。你他娘也好不到哪兒去。仁仕遠心里這樣想,嘴上卻不敢得罪姚勝國,望著他問:
“以姚長官的意思,我該怎么辦你才能相信?”
姚勝國向凌志望過去,見他微微點了一下頭,回道:
“你必須給我們立下一份字據(jù),不管我們能不能替你說下這個情,將來都不得找吳志梅姐妹的麻煩,并且也不得對我和凌志做出任何不利的事。”
字據(jù)又不是賣身契,將來如何行事,還不是在于自己。仁仕遠打著自己的主意,凌志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勸說姚勝國:
“一張紙寫上幾個字,用來擦屁股都沒人要,只是立個字據(jù)可不行?!?p> 天眼見黑了下來,仁仕遠急得滿腹的火直往上躥。
“你們信不過我,要在過去我可以剁根手指頭給你,可惜現(xiàn)在是新社會,不興這一套……”
姚勝國奔進代銷點,拿出一把裁紙刀,往仁仕遠面前一扔:
“你不是要剁根手指頭給我們當信物嗎,我們要。”
仁仕遠拿出當造反派打手時的手段,不過是威嚇威嚇一下凌志,他忘記了一點,姚勝國也是從造反隊伍中混出了的,還吃不透他的這點小技倆?
仁仕遠的臉頓時黃了,剁指之痛,哪是他能承受得了的。哆嗦著從地上撿起那把刀,當啷一聲又扔下了。
好漢不吃眼前虧。姚勝國心狠手辣,仁仕遠不敢再跟他交談,把目光轉向凌志:
“凌志兄弟,既然你不相信字據(jù),還有什么辦法,我一定照辦。”
仁仕遠一句充好漢的話,卻帶來意想不到的效果。凌志滿意的點點頭,說道:
“仁主任,你要想讓我們替你找程副主任,字據(jù)要立,還得另外交一份保證金。”
“不就是押金嗎,我掏?!比适诉h從身上掏出一卷鈔票,點了六張“大團結”遞給凌志:
“我一個月工資才五十六塊二,給你六十。”
凌志哼了一聲,看也沒看他手中的錢。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仁仕遠狠狠心,把另外一只手也伸了過去:
“我身上一共一百一十塊八毛錢,全部都給你們,總可以了吧?!?p> 凌志向姚勝國掃了一眼,仍是一言不出。
姚勝國嘴一撇,說:
“仁仕遠,你這是打發(fā)要飯的嗎?你要真心實意讓我們幫你說話,一百張‘大團結’,少一張都不行?!?p> 一千元人民幣,在1978年的中國,足夠在濱海市購買到一處四合院了。
仁仕遠哭喪著臉:
“一千塊錢?就是把我賣了,也湊不齊呀!”
姚勝國重新蹲到了地上,嘴里叼著煙,左手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著。代銷點內透出的昏暗燈光打在他的臉上,忽明忽暗。
一支香煙即將燃盡,姚勝國將煙蒂吐到地上:
“仁仕遠,你能瞞得過我?你在苦大仇深戰(zhàn)斗隊時,別說一千塊錢,只怕經你手撈的不會少于一萬塊?!?p> 過去相同的“職業(yè)”,誰不知道誰。仁仕遠認識到姚勝國的厲害,只得承認:
“那些年,我是撈了不少。但錢來得利索,花得也痛快,我弄的那些錢,都跟弟兄們吃喝玩樂搗騰得差不多了?!?p> 凌志受到姚勝國的啟發(fā),目光閃爍著問:
“你弄的那些錢可以花光,古玩字畫呢?別要對我說都賣了,特殊年代,那些東西都是燙手山芋,沒人敢賣,更沒人敢買?!?p> 那些年,仁仕遠確實弄了幾件玉器、香爐之類的東西。去年他剛找人鑒定過,其中大部分都是真品。自己擔著多少風險保存下來的東西,轉手送人,想起來就肉疼。
仁仕遠遲疑著未曾說話,姚勝國炫耀地把手腕上的夜光表亮了一下:
“馬上就八點了。我舅舅有一個習慣,晚飯后開始寫作,天王老子找他也不理?!?p> 仁仕遠吃了一驚,慌忙問:
“你舅舅一般什么時候吃晚飯?”
為了不至于讓仁仕遠徹底絕望,又得讓他感覺到時間的緊迫,凌志搶著答道:
“程副主任幾次邀請我去他家探討文學創(chuàng)作,我看得出他生活極有規(guī)律,一般晚飯都在八點左右,最遲不會超過八點半?!?p> 仁仕遠也戴著手表,抬腕一看,七點三刻。如果不趕緊行動,一但程渙誠閉門寫作,一切都來不及了。仁仕遠松了口:
“我確實弄了幾件東西收在家里,只是不懂真假,請你們幫我鑒賞一下?!?p> 事不宜遲,仁仕遠跳上他的鳳凰牌自行車就走,姚勝國用腳蹬三輪載著凌志,緊緊跟上。身后劉翠云追著問:
“凌志兄弟,咱們印的那些小冊子,今晚賣不賣了?”
凌志頭也不回道:
“你先賣你們的?!?p> 仁仕遠為了趕時間,自行車蹬得飛快;姚勝國拼著命地追,還是眼見著他失去了蹤影。
凌志吩咐姚勝國:
“把仁仕遠追丟了,咱們今天的功夫都算白費了。”
“丟不了他。”姚勝國一邊繼續(xù)拼命蹬著三輪,一邊扭頭說:
“當年苦大仇深戰(zhàn)斗隊跟咱們戰(zhàn)旗司令部是死對頭,對它的那些骨干分子,別說家住在哪兒,家里養(yǎng)沒養(yǎng)貓,我都清楚……”
姚勝國光顧了跟凌志說話,迎面一個人快步走來。由于對方年歲較老,再加天黑看不清情況,等凌志提醒姚勝國,“有人,注意”時,三輪已將對方撞個正著。
姚勝國四下望望無人,加快速度要逃,卻被凌志喝止:
“你別想著逃逸,救人要緊?!睅ь^跳下車子,快步到了老人近前,關切地問:
“老人家,您怎么樣了?”
老人哼哼唧唧,許久才出聲:
“我雙腿痛得厲害,也不知斷了沒有。”
二人都是大吃一驚,原來這老人正是他們今晚打算要找的程煥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