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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往事之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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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往事之晨花 硃名 4458 2020-07-01 23:04:00

  這天與平時沒什么不同,是夏日里再尋常不過的一天。天氣十分晴朗,稱得上萬里無云。時間正是午后??崃业年柟馑谅哟蟮兀諝庵蟹瓭L無形的熱浪,那些無處可避、直面侵犯的樹木莽草全都失去性氣,個個無精打采,屈服在徹天連地的狂炎之下。只有知了化作了無所畏懼的勇士,鳴叫彼起此伏,奮聲與暴戾天日搦戰(zhàn)。小伙伴們有著類似的覺悟,鬼天氣算得了什么,收獲快樂才是最重要的。在路過那片集中墳塊的地方,有人發(fā)現(xiàn)道旁灌溉水溝還余下一小汪殘水,似乎有些奇怪。有的小伙伴認為其中有魚,有人則不以為然。兩方各不服氣,很快約定了賭注:鉆褲襠兒。幾個小伙伴跳下水溝,在爛泥地里好是一頓胡摸亂索。有的人運氣不錯,很快有所斬獲,揚起緊扣指間、扭身掙扎的小魚,不無得意地向岸上的質(zhì)疑者們展示。有的小伙伴雖然運氣不佳,卻也是賭局的勝利者,爬上岸后,神氣昂揚地要求立刻兌現(xiàn)賭注。那些抓到魚的小伙伴如何暫存獵物犯了難。在指點之下,他們將獵物用簡易水壩圈在道路另一側(cè)、橫向大溝渠盡頭的淺狹處,在離開上岸前,不忘相互提醒各自的屬權(quán)。

  有的小伙伴早已不耐煩,催促著繼續(xù)趕路。雖有時缺少樹蔭的遮蔽,眾人腳下的步伐也從未有所遲緩??邕^大石橋后,再行出里許路,一行人拐上新修的高級公路。人們快速貼住公路右側(cè)路沿,化成長蛇狀。道路兩旁光禿禿的,全無樹蔭蔽護。裸露的路面蒸騰灼人的熱浪,似是地下隱藏著一口偌大的煎鍋,烤得黑色柏油閃動奇異的油膩亮光。一輛輛汽車帶著轟鳴聲疾駛而過,煽動起更加逼人的熱量,向行人們的身上不斷沖撲。那些長斗的大貨車尤為怪異,鼓蕩的風流似乎能夠?qū)⑷宋磉M去。小伙伴們知曉其中厲害,始終不敢大意。數(shù)個小伙伴攜帶泡沫塑料板,將寶貝死死夾在一側(cè)腋窩下,或頂在頭上抓牢,生怕有所閃失。眼見目的地越來越近,小伙伴們越發(fā)喜形于色,腳步也越走越快。當那汪廣大水面印入眼簾時,他們再也按捺不住,大步奔跑起來。

  這是一汪清碧且闊大的水塘,大約呈不規(guī)則的梯形狀。當初修建公路時挖掘取土,地下水噴涌而出,漸漸形成如今模樣。自從受邀在這片水塘游玩以后,張振安立刻喜歡上了這里,幾乎每天都來光顧,再也不愿往別的去處。每個參加行動的小伙伴都有這樣的想法。這個時候,水塘里早已有人捷足先登,歡聲笑語成片,碧波清浪疊騰。剛到的小伙伴們見了,羨慕得眼睛都要噴出火來。

  這處水塘因占地廣大,數(shù)十人游戲在內(nèi),一點也不顯得擁擠。水塘因地下水噴涌而成,水質(zhì)清碧無異味,然而地況較為復(fù)雜,水面上分布數(shù)塊大小不一的小水渚,水下小丘更是無算。大多水域頗有深度,僅有靠邊的一兩處狹長地帶水深較淺,不習泳技的小伙伴們大多流連此處,想要前往水深處玩耍,需要善泳同伴或者泳具的協(xié)助才能做到。對于精于水性的泳者來說,深水域才是游戲的天堂。游玩時間長了以后,水塘的深淺情況大體上都被摸索清楚。一個中間水渚旁有一塊較為寬廣的深水域,水深卻不可測。張振安與同伴們多次嘗試打底,都以失敗告終。不過,他們以此作為挑戰(zhàn)項目,經(jīng)常相互比試以取樂。

  張振安喜歡斜躺在水面上,將身體完全放松,幾乎不作任何動作。受他的影響,黃晟杰也樂意這么去做。朋友兩人常常并在一處,面向天空,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便在閑聊的時候,張振安提到了他們共同的朋友葉華強。昨天傍晚回去,他繞道去了一趟葉家。他許久不見朋友,于是突發(fā)了這個念頭。葉媽媽卻告訴他,葉華強已往別處上學,離家差不多一個月了。兩人正為此唏噓,岸邊傳來了笑聲。原來,再有兩個小伙伴加入了歡樂的水塘。他們抬著一只汽車內(nèi)胎,滑下了坡來,引得淺水域的小伙伴歡叫不迭。其中一個小男孩是許梅的弟弟許魁。小男孩不常前來嬉耍,水性也不佳,不過每次到來,姐姐許梅常會出現(xiàn)。張振安緩緩鳧靠過去,打算帶他上深水域玩耍。許魁奮力與玩伴們搶奪脹鼓鼓的汽車內(nèi)胎,見被呼喚,報以羞澀而燦爛的笑容。

  張振安問他:“你大姐呢,怎給你來的?”

  “煩死得了!”許魁將小手向岸上匆匆一指,“登后面呢!”

  “車胎哪來的?”

  “不是我家的,小偉子家的!”

  不一會兒,許梅出現(xiàn)在水塘岸上,身旁還跟著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女孩頭戴一頂邊沿點綴粉花裝飾的黃色涼帽,穿著一件灰白色的勾花連體長紗裙,一只手肘勾掛竹籃,另一只手提著短刀,尋看片刻,在水塘里發(fā)現(xiàn)了弟弟。她瞪大一雙生氣的眼睛,命令道:“你給我登那個車膽里面扒好了!”

  許魁告狀說:“他們老搶我們的!”

  姐姐皺緊了眉頭,“嗯,登不???不想登就請你上來!”

  張振安正猶豫是否打招呼,卻被黃晟杰搶了先頭,“老班長,來了啊!”

  許梅認出了兩個男生,“你兩人給我家小弟看好了,不要跟上次一樣,帶他上深地方去!”

  小胖子搓揉圓鼓鼓的肚皮,“老班長哎,穿成這樣子挑菜?。俊?p>  許梅拿手遮了遮陽光,“要不是你們一個個逗他,我好好登家看書乘涼。我癡得了,想受這種罪呀?”

  黃晟杰一邊往身上撩水,一邊說:“你就給你家小弟出來玩玩,又能怎安?一天到晚管他,別給他憋出一頭子!”

  許梅很不以為然,“他也不會水,淹到怎弄?我請他登門口小渠小溝里面玩,他心眼高呢,還不想去,說什么發(fā)揮不到水平!”

  黃晟杰列舉女生話中的毛病,“你家那邊魚塘也不給洗,水也臟死得了!旁邊那個渠?水草太多了,還有螞蟥,不對,還有水蛇呢!”

  小男孩附和說:“跟她說也不聽,我媽都同意了!”

  許梅呵斥說:“你不想玩,就給我上來!”

  “大班長哎,不礙事的呢!我們那么多人,我不行,還有大安子呢,”黃晟杰撫摸朋友的腦袋,“他人精呢,水性就比我差一點!”

  “我才不比你差!”張振安立刻予以反駁。

  許梅說:“他我不曉得,我就曉得你,肯定不靠譜的!”

  黃晟杰嘿嘿地笑了,“說的什么話?你小弟就包給我看看,有事你找我!”用手撲打水面,“你也下來呀,游兩圈子,涼快呢!”

  許梅說:“不好意思,我不會,”揚了揚眉頭,“咦,我發(fā)現(xiàn)你這人說話陰陽怪氣的,以前看你蠻老實,怎回事呀?以后都是做老師人了,怎能這樣子的?”

  黃晟杰笑得更歡了,“我就是怕你熱出一頭子,菜晚半天挑也不遲。”

  許魁插話說:“她多晚挑過幾根菜的,都是我媽----”話未說完,被身旁小伙伴將車胎掀翻,整個人倒插蔥似的栽進水里,雙腳撲騰數(shù)下,消失在水面上。

  女孩變了臉色,正要發(fā)作,不過弟弟從水面上露出了濕淋淋的腦袋,“小孩子皮,你們幫我看好了!張振安人呢,小孩子交給你了。你們洗好了,叫他來找我,喊我也行,我就登旁邊轉(zhuǎn)轉(zhuǎn),”走了兩步,又回身問黃晟杰:“你們什么時候開學?”

  小胖子答道:“我們要比你們遲些個?!?p>  “聽說,嫣子收到你們學校通知書了?”

  “我也聽鬼子提過一嘴,具體不曉得呢!”

  “怎回事,她好像沒填吧?”

  “不曉得呢,后邊有人都是瞎填的,估計她也填了吧?你沒上她家玩玩去?問問她不就曉得了?!?p>  “她不來找我,我也不好意思找她,”女孩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過兩天沒得事,找她玩玩去?!?p>  夏日里的天氣變幻無常。不一會兒功夫,天色突暗,雷聲滾滾而起。戲水者們紛紛上岸。數(shù)個小伙伴卻在水中逗留,許魁也在其中。張振安見了,招呼上來,辭色至于厲決。小男孩們雖不情愿,不過還是乖乖地聽了話。他來不及與朋友道別,跟上本莊的小伙伴,匆匆離開池塘,翻過高速公路的隔離帶,大步往回跑。大概奔出數(shù)百米遠,暴雨毫無前奏,傾盆而下。眾人如遭水潑,在雨中狼狽一陣,拐進路旁的加油站,在高大的站棚下避雨。

  雨來得急,去得也快。不一會兒,雨勢漸至微小,只剩零星數(shù)滴了。眾人正欲趕路,忽見許魁哭喪著臉,單穿褲衩,光著腳丫,貼著路沿奔走過來,看起來失魂落魄的,甚至沒有留意到加油站里的小伙伴們。張振安心中騰起一股難以名狀的煩惡感,大聲叫喚,引得小男孩的注意。

  他快步迎靠上去,急問:“你...你就什么的?”

  許魁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大安哥,你快回去看看!”

  “看什么,你慢慢說!”

  “我...我們那個車膽飄走得了,我們上去夠,我和小偉子就...就都掉下去了!”

  他聞言大吃一驚,“你們又回去洗的?”

  “我聽你說...說過的,說下雨天洗澡更舒坦,我...我們就...”

  “那你怎上來的?”

  “我家大姐給我拖上來的。”

  “那...那你大……大姐人呢?”

  “她叫我來喊你,又叫二琴子家去喊人,她自己還登那邊夠小偉子呢!”

  未等許魁把話說完,他便撒腿往回跑。這個時候,太陽破云而出,將慘淡淡的白光投跌在水淋淋的公路上。加油站離水塘并不算遠,僅有一里多的路程。他靠近了水塘,滿心以為可以聽到呼喊聲。然而,他卻什么聲音也沒有聽到。他慌里慌張地跳下坡來,不想腳下發(fā)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掙扎數(shù)下,勉強爬站起來,注目尋望整片水塘。水面上微泛陣陣輕風拂過的漣漪,水質(zhì)稍顯渾濁,與下雨前并無多少異樣。他心里有些疑惑,以為自己遇到了一次惡作劇。不過,他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一只黑色的汽車內(nèi)胎赫然從小水渚后飄蕩出來,慢慢悠悠的,好像受到了某種神秘而詭異的力量的驅(qū)使。他心中猛然一沉,邁動蹇澀的步伐,貼近岸邊。這時,他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坡岸上的角落里側(cè)倒一只竹籃子,野菜零落一地,再放眼細看,靠近水邊的濕泥地散落兩只微陷在泥污的女式?jīng)鲂?,一旁歪斜著許梅的那頂涼帽。他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徘徊數(shù)步,腳底發(fā)軟,跌坐在地,對著空蕩蕩的水面,嚎啕大哭起來。眾小伙伴圍攏上前,七嘴八舌地說著話兒。許魁嚇得不輕,跟著放聲大哭。一個小伙伴提醒道:“你大姐是是家去喊人了?”許魁抹著眼淚,翻身上坡而去。張振安沉重地呼吸片刻,情緒稍稍安定。他站了起來,甩開涼鞋,衣服也不脫,“撲通”一聲,跳進水里。他先在靠岸處胡探亂摸,接著向車胎游回去,將它抓套在臂彎里,在其四周以及浮來的軌跡上潛水探行。只不過,所有的努力都如石沉大海,全無影響。他心中絕望又懊悔,暗祝說:“你要是登下面,你要是怪我,給我也拖下去!我肯定不怪你,真的,肯定不怪你!”

  他到處潛水打探,放佛有著使不完的力氣。幾個水性好的小伙伴受到鼓舞,也下水來幫忙。不過,眾人的努力毫無進展。不知過了多久,第一個大人來到岸邊,命令道:“小孩子都上來!”眾人不敢違拗,全都依言上岸。他心里說不出的難受,想要嘔吐,卻什么也吐不出來。他靠躺在坡岸上,大口喘氣,向著村莊的方向眺望。過了片刻,更多的大人到來塘邊,有人手里抄著漁網(wǎng)等物。在反復(fù)的期許與失望后,他看到一幫人靠近過來,其中有個婦女正是許梅媽媽,由人攙扶著,許魁也在一旁。他瞪大眼睛,所有模糊的身影都漸漸清晰。然而,里面沒有那個盼望中的人。他心中撲騰的一團火焰熄滅了,他放佛聽到靈魂墜入冰寒深淵的聲音,摔得支離破碎,連殘渣都沒剩下。他倚靠在骯臟的陡坡上,什么也沒去想,呆呆地注視大人們說話、奔跑、整理漁網(wǎng)、脫衣跳下水塘。深深的恐懼束縛著他,他忍不住地全身發(fā)抖,怎么也控制不下來。他不敢面對水塘,挪動身體,遠離坡岸,面朝公路,就這么癡癡傻傻地坐著。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后傳來一聲女人的凄厲尖叫,接著便是撕心裂肺地哭喊。他嚇得猛打一個激靈,倏地蹦站起身,不敢回頭,跌跌撞撞地搖晃數(shù)步,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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