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一把大掃刀

　　玫瑰道：“法術(shù)已破。百里黑借土遁法逃走了?！?p>　　丹晴子道：“追！”

　　眾人朝著騎雞怪人運勁狂奔。

　　怪人騎著怪鳥，仍在前面不緊不慢跑著，三繞兩繞，就引眾人來到一座小山腳下。

　　怪物馱著怪人蹦蹦跳跳往小山上逃去。眾人緊隨其后，來到一處狹隘。

　　猛烈的山風從山頂順著狹隘吹下來。眾人強睜著眼觀瞧，這條小蹬道扶搖直上，直到山頂一線天處。

　　小道延伸到高處，兩旁山石擁擠下來，人怕是要彎著腰才能通行。

　　以兵法而言，這里當真是有，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之勢。

　　龍相大師緩聲道：“蹬道既窄且長，又只有一個出口。敵人恐怕會匿伏在這兩旁的亂石之中?！?p>　　丹晴子笑道：“這在兵法中算是背天井而列陣吧？魔教妖人這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啊。”

　　玫瑰道：“蹬道如此窄小，妖人騎著那巨物竟絕塵而上。事出古怪。大家小心為妙?！?p>　　陳、張二人越眾而出，堅持來打頭陣。眾人不好拂了少年英俠的意，只得任二人沖在最前。

　　玫瑰暗中囑咐丹晴子等，務(wù)必要保護這二人的周全。

　　一行人以陳鳳為首魚貫而上，還沒走出二十步，在陳風前方大約五丈遠的地方，突然冒出一個人來。

　　這人披頭散發(fā)，垂頭看著自己手中拄地的掃刀，就像是癡情的少年注目懷里的女人。

　　那是一柄從刀柄到刀身都被雕刻上了各種花紋的刀。很少有人會把自己的兵器弄成這種花里胡哨的樣子。

　　百合甚至疑心，這把俏皮的刀只是一件擺設(shè)。

　　刀或許真是擺設(shè)，但這個人卻絕不會是擺設(shè)。他身上散發(fā)出一種只有殺人行家才能攜有的特殊氣質(zhì)，宛如晚秋時節(jié)才會充盈天地間的肅殺之氣。

　　這人眉目都藏在低垂下來的頭發(fā)里，不曾抬頭，卻給人一種被他盯著看的感覺。

　　其人的頭發(fā)和衣袂如敗葉隨山風飄亂，身形和手中的大掃刀卻穩(wěn)如泰山。

　　百合突然覺得，陳鳳、張蕾一定不是此人的對手。

　　孫老頭忽說大聲道：“那倆娃娃，讓孫老漢我來打這一陣。”

　　陳鳳出于青年人的驕傲，就像沒聽到一樣，頭也不回的邁步走向拿刀的人。

　　陳鳳是江湖世家大富豪的長房長孫，并不是一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紈绔子弟，也從來不想當一個庸碌無為的富家子。

　　他自小師從名師，至少精通一十二家劍法，七門拳法，六門腿法，曾打敗過江南九個不同門派的掌門。

　　一直以來，他都是江北大富豪家族的驕傲。他自己也一直以自己為驕傲，覺得自己是這個家族的驕傲。甚至，他認為別人也都是這么認為的。

　　直到今天，更確切地說是直到幾個時辰之前，他才第一次感到，長久以來旁人都只是拿他當大富豪的公子，沒人真的把他看成是一個少年俠客。

　　雖然他輕易接住孫老頭的茶，算是扳回了眾人對他的刻板印象。但是，這對生性驕傲的他而言還遠遠不夠。

　　他要向這里的所有人證明，江湖名氣與地位是靠真本事一刀一槍贏來的，不是靠江南大富豪陳家這塊金字招牌，更要證明陳家未來的掌門人不是徒有虛名的紈绔子弟。

　　就在這時，風力猛然變強，一陣風沙使他不自覺瞇了一下眼。忽然，他感到迎面的風勢陡然終止，可是頭頂，身體兩側(cè)的風依舊猛烈。

　　陳鳳年紀雖輕臨敵經(jīng)驗卻老道，馬上意識到，敵人已來到跟前，急強睜眼觀瞧。

　　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刀客已出現(xiàn)在陳鳳身前。

　　他手中掃刀以奔雷之勢，以下往上撩起，“嗖”地一聲，就把陳鳳一刀兩斷。

　　就在刀光閃過的瞬間，陳鳳的眼睛睜開了。他驚奇的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左眼看到了右眼。

　　在這一瞬間，他突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該太年輕氣盛，后悔自己沒有早點跟張蕾結(jié)婚，后悔自己不該千里迢迢前來送死。不過，很快，他就感受不到悔意，不止是悔意，一切情感都消失了。

　　這一下變故，間不容發(fā)，后面的眾人救無可救。

　　那人出刀的動作與收刀的動作幾乎是同時完成。在陳鳳被斬殺的瞬間，他又恢復(fù)了垂首拄刀的姿態(tài)。與之前相比，他似乎只是保持姿態(tài)，向前平移了幾丈。

　　張蕾看到陳鳳慘死，大喝一聲，就沖上前去。

　　她和陳鳳本是情侶，原訂這次的事情結(jié)束，就回江南揚州城里舉行婚禮。

　　江南大富豪家族和梅花劍派是世交，張蕾和陳鳳從小一起長大。她在很小的時候就很崇拜事事都強過自己的陳鳳。在她的眼里，陳鳳就像是照亮她生命的陽光，又像是無時不在她身邊的空氣。

　　情竇初開之際，她就開始憧憬著有一天能成為陳鳳的妻子，幻想著兩人在老到走不動了的時候，在葡萄藤下望著夕陽回憶逝去的似水年華。

　　然而，一切都被披發(fā)怪人的一刀擊碎了。

　　陳鳳死了。

　　她突然覺得，自己的未來被人奪走了，人生就此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她當然很清楚，自己絕不是這個刀客的對手。但憤怒讓她無法控制自己，只想殺了這個仇人，或者被仇人殺死。

　　她上前一出手就是同歸于盡的劍法，梅花劍派絕技梅花穿心劍。

　　百合急忙喊道：“不要！”

　　她看得很明白，刀客現(xiàn)在的姿態(tài)是攻防一體，身形彎曲如彈簧，又以刀拄地，全身的力量都積蓄在刀上。，一刀揮出勢必迅若雷電。

　　要想破他刀法，必須先破他的拿刀姿勢。否則，縱有萬般武藝也無從施展，只能與他比出手速度。如果不能在速度上壓制此人，任何人上去都是徒然送死。

　　話音未落，張蕾也被對方輕易一刀切開。

　　刀光一閃，她就像豆腐一樣被分成兩塊。在被切開的瞬間，她并沒有意識到自己中刀了，只是聽到一陣急促的風聲。那風好像是從身體里漏出來的，讓她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有些微涼。

　　來人刀法太快，一切都發(fā)生在一瞬間。張蕾來不及感到恐懼，甚至還沒有感受到疼，人就死了。

　　這時，那人緩緩抬起頭來，嘲諷的看著眾人問道：“下一個是誰？”

　　百合本以為這人一定一臉兇神惡煞的樣子。不想，這張亂發(fā)下的臉竟異常清秀，一雙眼睛明凈如水，與初生嬰兒的眼眸一般。

　　如果拿他來和那個岳秀比。岳秀過于妖魅了，像是一朵妖艷的野花。這少年刀客氣質(zhì)上更硬朗一些，像是一朵清麗的雨后梨花。

　　“我來！”

　　丹晴子大叫一聲凌空躍過眾人。

　　他腳剛沾地，還沒有站穩(wěn)。那人的大刀就橫掃了過來，幾乎同時丹晴子長劍刺出。

　　那人掣刀的手停在半空，血淋淋的大刀停在僅離丹晴子脖子不到半尺處。

　　丹晴子出手比對方快，長劍閃電般刺入敵人的心臟，又迅速拔了出來。

　　刀客似乎不能相信自己中劍，瞪大眼睛直勾勾看著丹晴子手中的劍。

　　他實在想不到，世上還有這等快劍，更想不到有人能以快打快殺死自己。

　　他的身體已在瞬間被這一劍斬殺，精神卻還沒隨著肉體的毀滅逝去。

　　但精神沒比肉體多支持太久。在丹晴子甩干了劍上的血，并把劍插回劍鞘的時候，無名刀客的精神也隨著肉體一起死去，整個人像爛泥一樣癱在地上。

　　百合驚奇地發(fā)現(xiàn)，方才的少年轉(zhuǎn)眼變成了滿頭花白頭發(fā)的枯瘦老人，就好像他的青春隨著生命一起消失了。

　　孫老頭看了一眼地上的刀客，驚道：“這不是西北馬家的馬飛嗎？難怪刀法這么厲害。他的臉是什么回事？這老兒比我歲數(shù)還大，剛才怎么看起來那么年輕？”

　　龍相大師看著歐陽大道：“這人就是‘大刀掃西北，朱顏賽潘安’的馬飛？”

　　歐陽大難以置信瞪大眼睛道：“不錯。這個人真的是馬飛。這是怎么回事?”

　　綠萼道：“他就是號稱迷倒了西北所有富家千金的馬飛？據(jù)說，這人年輕時是個戲劇票友。富家千金們?yōu)榭此粩S千金。那些年，她們買花籃花費的錢能買下整個銀水川城?！?p>　　百合道：“我也聽過他的傳說。據(jù)說，有蘇杭一帶的富家千金為了他拋夫棄子?！?p>　　歐陽大微訕道：“慕名而來的何止是蘇杭一帶的千金。馬飛年輕時真是迷倒萬千女子。不知道有多少人為了他拋夫棄子。只不過，這些女子的結(jié)局都不太好?！?p>　　他頓了一頓道：“我與此人年輕時就相識。幾十年過去了，他年輕時候的樣子都模糊了。方才竟然沒認出來。他剛才那兩刀，真像他年輕時候出手一樣快。我要是年輕幾十歲，倒也不怕他?，F(xiàn)在我年老力衰，只怕?lián)醪蛔∷@急速一刀。”說到這里，他看著地上的陳鳳等喃喃道：“這讓我回去了怎么向陳標交代？”

　　孫老頭哼了一聲，道：“武林人物在江湖走動。刀劍無眼，要什么交代？難道只許他大富豪家的人殺別人，不許別人殺他家的人？我要是沒記錯，陳標外號‘名劍二十一’。他是年輕時殺了二十一個青年劍家才有的這稱號吧？”

　　歐陽大瞥了孫老頭一眼，低頭看著陳鳳不再言語。

　　綠萼道：“師姐，他這不是中了什么妖法吧？”

　　玫瑰道：“看起來不像是法術(shù)。倒像是死亡之前精神力量流失了。人的精神力量是很奇妙的。我見過一個明明八十歲，卻長得像二十歲小伙兒的大盜。他在搶到寶物翡翠如意環(huán)的瞬間，樣貌從二十歲恢復(fù)到了八十歲，然后就那樣拿著玉環(huán)，笑著死了。那人大概是高興過度，導(dǎo)致了精神渙散。精神一散，原本靠精神力強行控制的身體就崩潰了?！?p>　　歐陽大忽道：“姑娘說的可是獨行大盜‘大力斬虎刀，登云追明月’的郭登云嗎？”

　　玫瑰道：“你也知道他？”

　　歐陽大吃驚的說道：“我沒見過他。他死的時候，我祖父‘武威大俠’歐陽武在場。那時候他老人家還年輕，只是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鏢師。我聽他老人家說過，這人當時一高興就死了。死后就跟馬飛一樣，突然由青年變回成老年?！?p>　　歐陽大這么一說，眾人不禁心中驚疑，若是這丑丫頭真的親眼看見過郭登云之死，那她至少也得七、八十歲了。

　　玫瑰則是莞爾一笑，沒有接歐陽的話茬。

　　百合看著地上的馬飛，好像有點兒明白隨心魔教的魅力在哪了。

　　或許，這隨心魔教有方法讓人通過某種精神力返老還童。這種事對于掙扎在生死線上，吃不飽穿不暖的窮人沒什么吸引力。但是對衣食無憂的有錢人確有極大誘惑力。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人為了能看起來年輕一兩歲花費大把金錢。她聽說，京師梅花堂一個可以淡化皺紋的藥膏，一年就能賺人們幾萬兩白銀。更何況，這隨心魔教不光是能讓人的臉看起來年輕，甚至能讓人的身心內(nèi)外能都恢復(fù)青春。

　　綠萼看百合在發(fā)呆，推了她一把，問道：“你在想什么??？”

　　百合道：“我在想，變年輕值得那些財主把親生兒女送給魔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