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去了,春天來了,春天去了,夏天又來了·····。天上的日月真的像媽媽織布的梭子,來來回回的在天幕上滑動著,地上的人們也都是那樣“日月如梭”般地忙忙碌碌,繁衍生息。
麥天來了,農(nóng)村的人們早都在村子的旁邊選擇了一塊平整的土地,人們習(xí)慣叫它“麥場”或“打麥場”,那是人們一年一度收小麥用的。
蘇家屯的“打麥場”就是小時候我們“跑操”上體育課用的那個“東場”。為了使小麥“顆粒歸倉”,“小滿”前的幾天人們便緊張起來了,蘇家屯的人們就會像“西山猴兒,不敢見人頭兒”一樣,一家家到集鎮(zhèn)上買回割麥用的鐮刀,繩索,簸箕等家什,開始準(zhǔn)備割麥子了。
麥天的準(zhǔn)備工作一是繁雜,二是一定要充分。那一時刻,人們集中在“東場”,把那塊地上種的別的什么植物就根拔掉,然后清理得干干凈凈的,套上牲口和犁耙,先把那塊兒地淺淺的犁一遍,再套上耙把表面的土坷垃耙成土末狀。
接著便是“屯場”。用牲口拉著一個石磙,那石磙都是青石做成的,直徑在20~40公分不等,有一米多一點的長度,兩端有安木套框的窠臼,有的窠臼里還鑲嵌有鐵制的封皮,為的是減少一些摩擦,讓前面那拉石磙的牲口輕松一些。由于那些石磙用前用后都放在麥場里,后人產(chǎn)生了一個歇后語:“石磙點燈--------照常(場)”。
可見那“石磙”早都和中國文化融合在一起了,又可見那“石磙”的歷史是悠長的。
讓牲口拉著石磙在那塊兒場地上轉(zhuǎn)圈兒,叫“放磙”。那是很講究方式方法的,從某一個位置開始,隨著時間的延長,那石磙碾軋過的痕跡便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上一圈兒的軋痕總是讓下一圈兒的軋痕重疊兩個部分。這樣下來,當(dāng)那石磙把整個“東場”軋上一遍以后,其實那個石磙就把整個場地碾軋了兩遍,“屯場”的作用是把場地的內(nèi)部碾軋瓷實。
“屯場”以后便是“蹭場”。先在那平展的場地上均勻地灑上水,然后在灑了水的地面上撒上往年的麥糠,再套上牲口拉上石磙在那塊兒場地上“放磙”。與“屯場”“放磙”不同的是,這一次“放磙”是在石磙的套框后面拴上一梱“干草”,再在那梱“干草”上放著一個籮筐,籮筐的后面跟上一個不會趕牲口“放磙”的人,把“蹭場”蹭出來的石子雜物之類拾起來,放進那個那個籮筐里,然后倒進“黑眼兒溝”里。籮筐還有一個作用,就是“放磙”的時候,那牲口若有了糞便,趕牲口的人就會在行進中用手里拿著的竹糞鏟把牲口的糞便接住放進那個籮筐里。只是“蹭場”“放磙”的時間是“屯場”“放磙”時間的兩倍。當(dāng)那石磙把整個麥場軋上兩遍以后,其實那個石磙就把整個場地碾軋了四遍?!安鋱觥钡淖饔?,是把場地表面碾軋瓷實,使場地的表層和內(nèi)部牢牢地結(jié)為一體。只有那樣,蹭出來的場地才會更加的瓷實平展,符合收麥打場的各項要求。
“蹭場”里的“放磙”和“屯場”里的“放磙”都有單位時間內(nèi)提高碾軋場地面積和次數(shù)的需求。
“蹭場”完畢,那麥場上下就像石頭一樣堅硬了?,F(xiàn)在想來,那便是當(dāng)時條件下的“水泥”地面。每當(dāng)麥罷以后,在那麥場上再種莊稼,都要首先在那上面澆上水,泡一泡才能犁得動。
“蹭場”過后,在地里割下的大車小車的麥子就可以放心大膽地拉到麥場里,然后“攤場”、“碾場”、“翻場”、“起場”、“揚場”·····,最后把揚凈的麥子裝進口袋里。
“攤場”是人們瞅準(zhǔn)好的天氣,把摞在麥場上的麥垛掀開扯碎,攤在麥場的中間,大概有二尺多的厚度,等待牲口拉著石磙在上面“碾場”。
“碾場”是讓牲口拉上石磙在那攤好的麥子上“放磙”,技法和“蹭場”“屯場”一個樣,只是遍數(shù)要更多,不然麥穗上的麥粒是碾不下來的。
“翻場”。當(dāng)“碾場”告一段落,眼看著那二尺多厚的麥子碾過幾遍之后都薄了下去,這時,人們便揮動著桑木叉,把那些緊貼在地面上的麥桿翻個底朝天,那麥桿又虛虛的像棉被子一樣鋪在了地上。這時,牲口拉上石磙又上去“碾場”了。這樣幾次三番下來,麥穗上的麥粒都基本上被碾了下來,只剩下個別的癟子在麥穗上,無論石磙在它的上面怎樣的碾軋,那癟麥子總是下不來的,長大了心里總有一個意念,認為那癟麥子就是“地痞流氓”。
這時,那厚厚的一層麥粒便實塌塌地鋪那堅硬的麥場上,被碾碎了的麥桿厚厚地蓋在上面,等待著飼養(yǎng)室的飼養(yǎng)員冬季的時候,用鍘刀把它再鍘碎一些喂牲口。
“起場”就是“碾場”過后,麥穗上的麥粒都已經(jīng)充分的碾了下來,人們便又用桑木叉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地,把麥秸挑開到打麥秸垛的地方,然后把鋪在地上的麥粒收攏成堆。這個時候,無論是木锨鏟還是掃帚掃;無論是摟耙摟還是推耙推,那經(jīng)過“蹭場”和“屯場”的場地,便一點兒都不會因為發(fā)虛而遭到“破皮兒”,把塵土參到麥粒里去了。
當(dāng)麥粒攏成了堆,就要“揚場”,“打掠”,裝口袋了。
“揚場”的主要工具是木锨,它重量輕,用它鏟麥粒的時候,因為它有韌性而不會輕易地破壞場地的完整,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持麥場的可持續(xù)性使用。
“揚場”要先選好風(fēng)向。持木锨“揚場”的人要站在風(fēng)口的上面,保證拋到空中麥子里的麥糠被風(fēng)刮到下風(fēng)口的地方與麥粒徹底地分離。
“揚場”是最講究技法的,向上拋麥粒的時候,一定得讓木锨的前左角著力,以保證拋到空中的麥粒規(guī)規(guī)矩矩地成為一條線,而不是一個平面,既能保證麥粒里面的麥糠與麥粒完全分離,又能保證落下的麥粒也成為一條線,充分保證麥粒不四下蹦。這樣,不長的時間那落下的麥粒就像一條“山脈”隆起在“打掠”人的腳下了。
“打掠”就是把落到“山脈”上的麥粒里,沒有被風(fēng)刮走的雜物用掃帚掃出去,是緊密配合“揚場”人的一個技術(shù)活兒,有輕輕,均勻,全覆蓋的意思,是非常講究姿勢的。
“打掠”人要前腿弓后腿蹬,前腿扎在“山脈”正中位置的“山腳”下,讓那條“山脈”不偏不倚的顯現(xiàn)在面前?!按蚵印钡哪莻€人兩手持一長把的竹掃帚,兩個手腕要鐵一樣的硬實,長把的竹掃帚按一定的角度持平,角度大了或者是小了都會把某一個位置的雜物剩在麥粒堆里。
打掠人的手腕和整個身子要有機地配合,做到伸張有度,輕重適中,那“揚場”人拋起麥子一次,那竹掃帚就得在上面掃一回,若是“打掠”人心不在焉,或者沒有跟上“揚場”人的節(jié)奏,那一木锨麥子里的雜物便被下一木锨的麥粒壓在下面,再也掃不出來了。
“揚場”人和“打掠”人就是一對咬合緊湊的齒輪,一齒對一齒,不得脫離,不得松動。當(dāng)時一個蘇家屯六七百口人,“揚場”和“打掠”的好把式也只是七八個人。
“揚場”和“打掠”完畢,緊接著就得清理麥粒堆旁的麥糠和雜物了。若是天氣好了,把麥粒就地攤開曬干,若是天氣不好,就要及時的裝進口袋里,以備大雨來臨的時候,轉(zhuǎn)移到避雨的地方。
小時候的“麥天”需要15~20天才能過完。過“麥天”的時候,人們的心情都是緊張的,因為當(dāng)時正值“五黃六月”的夏天,夏天的天氣就像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了。雨、冰雹、狂風(fēng)時常使小麥豐產(chǎn)不豐收,往往一場狂風(fēng)暴雨下來就會是成熟的麥子眨眼的功夫消失殆盡。有時遇上了連陰雨,黃枝臘桿的麥田里就是進不去人,這種情況下,人們便一年里凈吃那些發(fā)芽發(fā)霉的麥子面了,那面是很難下咽的。
因此,麥天里的蘇家屯人,每天凌晨總是先要看東山頭和西山頭兒上的云彩的,他們會根據(jù)“早燒云曬死人,晚燒云不出門”的俗話諺語來安排麥天里每一天的具體事宜?!皶袼廊恕本褪翘鞖夂芎?,太陽高照;“不出門”就是天要下雨了的意思。
若哪一年麥天里的天氣出現(xiàn)了偶然的現(xiàn)象,“攤場”了的時候突然下了大雨,就會出現(xiàn)“塌場”的現(xiàn)象。
“塌場”的意思,就是那一場的麥子被雨淋的塌了下去。一場大雨過后,眼看著一場麥子“塌”在地上,就是進不去人搶救,在那高溫濕熱的氣候下,麥粒一個中午都會發(fā)出針尖一樣的麥芽來,那就注定了這一年也要吃發(fā)芽發(fā)霉的麥子面了。
為此,善良的蘇家屯人,在準(zhǔn)備過麥天的時候,總是在神仙的面前燒香磕頭,求神仙保佑這個麥天過得順順利利。
那時,人們聽著凌晨一兩點鐘“次杯茶”的叫聲就起床去地,路上不斷聽見膝蓋深的麥田里傳出狐貍凄涼孤獨的叫聲。大概每到這個季節(jié),那些狐貍們都是這樣凄涼叫喚的,它們意識到了平時隱身的麥子就要被人們一鐮一鐮的割光了,它們不得不遷徙到那陰暗的溝壑或者荒涼的山坡上了。
那個季節(jié),人們都是生活在“火鏊子”上的感覺,趁著凌晨的一絲涼意,他們趕緊把焦了頭兒的麥子割下來運到“東場”。
那時,那里有什么機器?小孩子凡聽到馬達的聲響就以為是大汽車來了,就忘乎所以地奔向那馬達聲響的地方,一睹那造型雄偉的汽車而后快。
那時,割麥完全是靠人工的,一鐮一鐮的割下去,直到把那滿山遍野的麥子割完的為止。
有時我便想,那鐮刀就是因為割麥子而發(fā)明創(chuàng)造的,那鐮刀上凝集了一代又一代人的血和汗,現(xiàn)在割麥都不用鐮刀了,這就是社會和人類的進步,這就是“改革開放”的必要性和必然性。
一畝地割完,一個人需要一個星期的時間,往往一天下來,累得晚上都翻不動身子,睡不著覺。
割麥的過程總得有“擰腰兒”,“下腰兒”,“捆梱兒”“裝擔(dān)子”,“裝架子車”,拾麥····,然后運到東場去。
長大了想起這般情景,我才真正理解了那些話: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一粥一飯,當(dāng)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