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樂根跑了
樂根跑了,這件事讓大伯大媽很傷心,其實,從時間上來說要早一些,在打柴奶失蹤以前,我之所以這樣敘述,是想讓讀者更清楚,在打柴爺去世之后跟著就寫打柴奶,這樣在事件發(fā)生的流程上來說,更加順暢。
那是在剛剛放暑假的時候,一天早飯后,我在門前和紅柳、灰子玩耍,樂根趕著毛驢出來了,這個點正是要放半天驢的。
當他走過我身邊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他穿著一身新衣服,腳上穿著新買的塑料涼鞋。
“樂根,今天又不是趕集,你干嘛穿著新衣服?”我好奇地問,對樂根,他雖然比我大,可是我從來沒有叫過他哥哥,每次都是直呼其名。
“不趕集就不能穿新衣服了?!睒犯行┎桓吲d的回應我。
“大媽,你怎么還讓樂根穿上新涼鞋,這會壞掉的。”我回頭對著站在前院門前的大媽說,大媽正出來送樂根。
這種塑料涼鞋是那時候流行的款式,在今天看來這些塑料涼鞋樣子十分難看,但那時候,除了布鞋和黃膠鞋外,這種五顏六色的塑料涼鞋,無疑是一種新的時尚,這種鞋很不結(jié)實,是不能在山路上行走的,價錢卻并不便宜,很多農(nóng)村孩子是穿不起的。
“他要穿就讓他穿著吧?!贝髬屝πφf,就轉(zhuǎn)身走進了院子。
“多管閑事!”樂根不高興地對我小聲咕噥了一句。
“樂根,我和你一起放驢,好嗎?”我并不生氣,自從來望死后,我就十分的孤單,再加上放假,不能去學校了,喬喜梅也回了家,周圍除了樂根,再沒有孩子和我一起玩耍,所以,我只得找他。
“不要,我一個人就可以。”樂根趕忙拒絕了我。
“我知道,我只是想一起玩耍。”
“那你和灰子、紅柳玩嘛,”他著急的四下搜尋,忽然看到了我的廢棄的小樂園,“要不,你把你的那土車再修修?!彼帽拮又钢业臉穲@說。
我哈哈的笑著,告訴他那些我早就不玩了。
“你去給你的灰子拔些草來,這樣總好些,比跟我放驢要好,”他說著又指了指地上的灰子說,“你看,灰子瘦的?!?p> 事實上,我的灰子很胖,但是我還是蹲下身去摸摸灰子的肚子,就在這個當兒,樂根匆匆地趕著毛驢走開了,我抬頭看著他離去的身影,明白他是不想同我玩,算了吧,何必強其所難呢,雖然只有幾步距離,我也不想去追了。
然而,那天直到午后,樂根還沒有回來,于是,大伯就沿著樂根去的方向?qū)ふ?,結(jié)果,只找回了兩頭驢,樂根卻不知所蹤,大伯又找遍了周圍的地方,后來,在一條小路上發(fā)現(xiàn)了樂根的腳印,正是那雙新買的涼鞋踩下,圖案清晰、特別,很好辨認,大伯追蹤著這雙腳印,最后拐上了大路,但是依然很好追蹤,畢竟是土路,車又很少,甚至一整天都沒有一輛車,所以,這給追蹤提供了很大的方便。大伯一路追蹤到四十里開外的樂根家,大伯到的時候,樂根一家正高高興興地吃晚飯,大伯的忽然到來,也是在他們的意料之中的,那時候,電話并沒有通到村里,一個鄉(xiāng)也就一部,所以十分不便,有什么事,都得親自跑腿。
第二天,大伯回來了,但是并沒有帶回樂根,回來的時候,我剛好在大伯家,一進門,就對焦急的大媽說:
“樂根回去了?!?p> 大媽松了一口氣,接著又問大伯:
“你為什么沒有帶回他呢?”
“樂根想回去就讓他回去吧,男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即使帶回來,他不想待著,還是會回去的。”
大媽聽后沒有言語,沉默了一會兒,又抹起了眼淚,這尷尬的氣氛,我覺得待著十分無趣,于是,就從大媽家出來了,抬頭看著瓦藍瓦藍的天空,和窯里不時傳來的大伯和大媽的談話聲,我真替樂根有些惋惜,這么好的人家,他這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其實,樂根回到原來的家,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從一開始,樂根就不想留在這里,只是他原來的家孩子太多,太窮了,在大人的哄騙和勸說下,他就來到的大媽家,我還記得他曾告訴我,不想讓我們叫他樂根,他以前的名字叫平安。雖然來到大媽家兩年多了,大媽給他好吃好喝地待著,還供他上學,但是,我想回到原來家的想法一天都沒有離開過,隨著他慢慢地長大,他回家的念頭愈發(fā)強烈,或許在他的心里,無數(shù)次盤算過如何回去,怎么回去,時間、天氣、以及從哪里走更為合適,或許,是我把一個孩子的心里想的太復雜了,但是,對一個離開家兩年,并日夜思念著家的孩子來說,尤其對樂根,我想他一定盤算過。
樂根來時畢竟十一歲了,他已經(jīng)知道了很多東西,對人世的親情冷暖都有了初步的認識,對一個孩子來說,誰都不想離開父母,離開自己的原生家庭,除非原生家庭是一個問題家庭,比如家暴等,但是樂根的原生家庭并不存在這些問題,只是窮一些,相反,他在原生家庭里很快活,兄弟姊妹多,很熱鬧,顯然這種快樂,是物質(zhì)彌補不了的,這就是為什么大伯大媽對他那么好,他還是要回去的原因。孩子畢竟是孩子,他的心靈單純,沒有物質(zhì)的雜念,沒有功利之心,他需要的只是父母之愛,姐妹兄弟之歡,貧窮和富有,在他的世界里,遠沒有在父母身邊快樂,一條狗都戀家,更何況一個活生生的人呢,我們不能指責樂根,因為他的想法和作法,只是出于一個孩子的天性,一個人最初的本能。我也很同情大伯和大媽兩年多來的傾情付出,他們把所有的愛都給了這個孩子,他們所能作到的都作到了,但是依然無法挽回一個十一歲少年的心。
樂根的離開,也著實讓他們難過,他們的付出沒有任何回報,他們剛剛嘗到初為人母的快樂,卻又被從身邊奪去,我只能說,他們愛錯了孩子,這個孩子來到他們身邊已經(jīng)很大了,他有了自己清楚明白的記憶,一個人可以改變他的現(xiàn)狀,怎么可以改變記憶呢,除非遺忘,但是,對于深刻的記憶,一個正常人又怎么可以遺忘得了呢?
以前,當我和樂根玩耍的時候,他會忽然愣楞地望向遠方,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也好奇地順著他的方向望去,但是,除了綿延的群山,更遠處還是綿延的、模糊的,和逐漸消失在視野所及的暗灰色的群山外,什么也沒有。
“你看什么,樂根。”我問。
“沒什么?!彼f,但是語氣有些勉強。
“沒什么,你愣住干什么,我還等著你呢。”
樂根看看我,然后繼續(xù)下面的游戲。那時候我不明白,現(xiàn)在,我知道了,他望的方向,就是他家的方向,或許,那時候,縈繞在他的腦海里的一定是一副家的場景,或許,在他的心里,那個家,一天都沒有離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