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密室內,燭火一閃一閃,照亮了兩排椅子上的人,以及那些神色各異的臉。
與其他人的拘謹不同,蘇離端著茶杯不時品上一口,目光停留在杯底的荷花上,說不出的安逸。
“宗主,這雪茶可還滿意?”一個身穿灰色袍子,臉色紅黑的老者笑道。
“不錯”,吹掉浮在上面的茶葉,蘇離又細細品了一口,“聽說這雪茶只有北胡王室才能享用,看來韓長老這些年過得舒坦啊”。
老者名叫韓奇,魔宗五大長老之一,從紅黑的臉就可以看出,是久居草原所致,其他人也是如此,帶著各個地域的特征。
魔宗,一個詭秘的組織,為天下所不容,已經被圍剿了不知多少歲月。
或許因為太過久遠,世人早已忘記,在那個百家爭鳴的時代,它還還有另一個名字---墨宗。
“知白守黑,貴己存真”
這教義是創(chuàng)始人墨夫子所立,初聞還覺得有一
絲義理,但細究卻是驚世駭俗。
知白而向白,是為常人矣,知白而守黑,豈非惡人乎?
再提“貴己存真”
貴己,人之常情,
存真,人之天性,
但魔宗所倡,為達一人之利而枉顧天下,為求大道之真而不惜善惡。
正是在這教義下,宗內人員自由張狂,不免做出傷天害理之事,更重要的是,與正道所倡“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格格不入,自然就遭到了誅殺。
聽見蘇離的話,韓奇愣了一下,轉問道:“宗主,這次召集大家來,所為何事?”
“不急,”蘇離合上杯蓋,往后一靠,望著韓奇道:“聽說北胡分支想自立門戶,可有此事?”
平地炸驚雷,氣勢陡然回轉。
沉默混合著香燭燃燒的氣味在室內彌漫,仿佛一只惡鬼纏繞在四周,侵入毛孔,直叩心門。
紅黑的臉色逐漸變白,吱呀一聲,椅子摩擦地面,韓奇跪拜在地上:“屬下向來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哈哈哈”,爽朗的笑聲驅散黑暗,燭光明亮了幾分,蘇離吟吟笑道:“看來傳言是假,我相信韓長老”
長舒一口氣,韓奇坐回位子,后背有些發(fā)涼,是剛才流的汗所致。
心里的念頭被牢牢關在籠子里,拉椅子都極其小心,生怕又被眾人的目光鎖定。
這些年來他過得很舒坦,北胡王室伸來了橄欖枝,合作水到渠成,無非就是用魔宗秘法培養(yǎng)練炁士嘛。
步子邁大了,野心自然開始膨脹,這次來長安也是為了驗證宗主是否安好,可惜天不遂人愿,怎敢再生非分之想。
“為了宗門!”
右拳砸在胸口,眾人神色肅穆,聲音壓在喉嚨中吼出,氣勢陡然一凝。
“說正事吧,”蘇離目光一掃,起身抱拳道:“蘇某閉關這些年來,辛苦各位了”
“宗主功力精進,可喜可賀!”
“可喜可賀...”
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者開口,其他人也是應聲附和。
魔宗已經十幾年沒有齊聚了,好在大小事務有長老主持,形散神卻不散。
之前接到宗主令,五大長老就匆匆趕來,他們中有不少是蘇離一手提拔,雖然對方閉關十幾年,但舊情還在。
尤其是今天午門外,那可是神威大展,出了這幾年來憋在心底的惡氣。
“恭維的話就不用說了,”蘇離抬了抬手,頓時一靜,“這些年的事我也了解,宮里那位欺人太甚,今天權當出口惡氣吧”
“宗主,這些年朝廷對我們嚴加圍剿,折損了好多兄弟”
“是啊,我們何不大干一場,鬧他個天翻地覆!”
聲音不絕于耳,蘇離放下茶杯,笑道:“打得一拳出,莫叫百拳來,這個道理蘇某還是懂的,只是現在宗門人數太少,先積攢幾年底蘊吧”。
眾人聞言連連點頭,現在整個江湖都畏廟堂如虎,更別說魔宗了。
尤其是三年前的大清洗,把魔宗圣地胭脂山焚燒的干干凈凈,現在徹底成為一座荒山。
蘇離繼續(xù)開口道:“今天這事算是給宮里那位提個醒,井水不犯河水,希望他能懂”
密道深幽曲折,張驚蟄緊跟在身后,一步都不敢踏錯,聽小姨說密室內機關重重,走錯則必死無疑。
再走一陣,終于到了密室門口,蘇畫也不推門,而是拉著張驚蟄噤聲側耳。
“諸位,這第二件事嘛,”蘇離起身站到一旁,指著剛坐著的椅子道:“就是定一下這個位子該由誰來接”。
“這...”
眾人瞠目結舌,怎么也想不到剛在午門外大展神威,修為精進不少的宗主竟然說要退位?
密室內一片嘈雜,蘇離的話有如一勺涼水潑入熱油鍋中,霎時沙沙響了起來。
“外公要退位?”門外的張驚蟄聽到也是一愣,向小姨問道。
畢竟自己外公這么“年輕”...
一旁的蘇畫并不驚訝,而是撇了撇嘴:“早就該退位了”。
張驚蟄不解,“為何?”
“要說龍虎、武當這些門派的掌門,那是極高的榮耀,但魔宗是什么?當初父親接任掌門后,遭到了朝廷的追殺,母親就死于圍剿。何況今天大鬧長安,無異于在皇帝老兒臉上抽了兩巴掌,眼下這宗主之位不僅燙屁股,還有可能把人燒沒了!”
聽到解釋,張驚蟄明悟,不過對于之前小姨那句“我有法子”產生了不安和忐忑...
面對眾人的勸說,蘇離反而是坐回位子,端起茶杯慢慢品了起來,等到終于平靜后笑道:“諸位不必多說,蘇某去意已決,今天就把新掌門定下來吧”
“掌門萬年,切不可輕言退位??!”
看著跪倒在地上的眾人,蘇離也不阻止,而是從手上取下一枚造型古樸的戒指,“信物在此,諸位不必再說了”。
室內寂靜,誰都知道這個位子現在有多燙屁股。
“韓長老,你可愿意?”蘇離眼神玩味,輕聲開口。
韓奇一聽,整個人嚇得一癱,扶住椅子道:“屬下難當大任”。
蘇離這句話聲音很輕,但落在韓奇心里卻重如千鈞。
來時還有那心思,但眼下先是鬧長安,再是敲打提醒,如果敢接,怕是會死無葬身之地。
蘇離又轉眼看向其他人,五大長老逐一被點名,但無不連聲拒絕。
在他們眼里,蘇離可不是個“溫和”的人,十幾年前接任掌門時,清洗異己的狠辣手段可還歷歷在目。
眾人心里打鼓,猜想著會不會是在考驗忠誠?
似乎察覺出了心思,蘇離哈哈笑道:“沒別的意思,蘇某是真心想退位,這樣才能了無牽掛的去沖擊那扇門”
“莫非掌門?”
“嗯”,蘇離點頭。
眾人長舒口氣,以往掌門突破前都會將位子讓出去,這已經成了一個傳統(tǒng)。
實在是元嬰功想要突破太過艱難,而且又是口傳親授,如果不在突破前選定新掌門,這絕技怕是會失傳。
沉默又在密室中彌漫開來,五大長老無一人敢繼位,身后那些骨干更是不敢奢想。
“黃書生如何?”
一個聲音打破寂靜,眾人聞言轉身望去,原來是之前受傷的老鬼。
黃書生...
關于黃書生的討論在密室內展開,尤其是當韓老鬼將朱雀大街硬扛東方朔的事講出來后,眾人更是連連點頭。
黃書生是一個特殊的存在,自加入宗門后就常伴宗主左右,會不會是默許?
“那就黃書生吧”
“好,在下同意!”
密室內眾人討論完畢,蘇離的眼神若有若無的停留在韓奇身上,看見對方大聲支持更是嘴角微微上揚。
“你倆這是在干嗎?”
一個聲音突然而至,嚇得門外兩人一跳,旋即蘇畫吟吟笑道:“里面在討論,定你為宗主呢”。
“我只算半個宗門的人,而且閑散慣了,不妥不妥!”黃書生連連搖頭,說完就要推門而入。
“回來,我有一計”蘇畫提著黃書生的衣領往后扯,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看著正在竊竊私語,不時發(fā)出的怪笑的兩人,張驚蟄只覺心底發(fā)寒,不妙!
“妙哉!”
黃書生一拍扇子,將躡手躡腳,正準備逃走的張驚蟄一把提起,詭異笑道:“小子,去哪呀?”
“!?。 ?p> 張驚蟄左右掙扎,不過卻被掐中麻筋。
“既然大家一致認同,那就定為黃書生如何?”見眾人討論完畢,蘇離開口說道。
“黃書生不同意”,眾人循聲回頭,只見黃書生推門而入,手里還提著個人。
“這里論實力和謀略當屬你最佳,有何不同意的?”開口的還是韓老鬼,之前對方救他一命,此刻開口也是應該的。
“你抓著我外孫干啥?”蘇離見對方抓著自己外孫,招了招手道:“驚蟄快過來”。
“黃書生最合適了,你們說的那個什么東方朔都被他打跑了”身上的麻痹感一消,張驚蟄揮動了下手腳,卻往外走去:“外公先談正事,驚蟄告辭”。
“給我回來吧你”,黃書生箭步又提住張驚蟄,手上的勁更大了,“在下閑散慣了,做宗主肯定是不行的”。
“依韓某看,你做這宗主是最合適的,莫要推辭了”,這次開口的是韓奇,他現在巴不得趕緊把宗主定下來,自己好早點回到北胡。
幾個平時與黃書生有交情的也是跟著附和,畢竟他這人為人不錯,而且懂的道理不少。
“黃某覺得這小子最合適!”
“這...”
“這是誰?”
密室內一陣迷茫,蘇離發(fā)現了不對,袖子一甩道:“胡鬧!”
黃書生對這一切置若罔聞,將張驚蟄提到眾人面前,“這人名叫張驚蟄,宗主的外孫,軍神張扶梁的孫子,天才張夏至的弟弟,更是在下的徒弟,天賦異稟,未來可期...”
“呵呵...”張驚蟄欲哭無淚,關鍵是被掐著麻筋渾身動彈不得,心里暗罵“你這也太能吹了...”
“想報仇,就接下這位子”,蘇畫不知何時跟了進來,站在旁邊輕聲說道。
“這九品修為...”場中眼尖的不禁嘀咕,這青年雖然從未見過,但約摸著也快及冠了,才九品修為,這是哪門子的天才...
“雖尚在九品,但...”不等說完,雄渾的炁自黃書生手中涌出,這是查探根骨的方法,但似乎用力過猛了。
一陣吸扯感自手掌傳出,黃書生連忙收手,再查探體內的炁竟然已經損失大半。
“吼”
“這是什么!”
眾人驚呼,游龍的虛影浮現,伴之還有隱隱龍吟。
張驚蟄渾身燥熱,感受到傳入體內的炁時,心底有種渴望的感覺...
“嗯?!”
正在宮中主陣的東方朔雙眼一凝,驚訝的看著誅仙大陣自行運轉,查探一番后竟找不出緣由。
“真龍之氣?真的是真龍之氣!”
一個須發(fā)蒼白如雪的老者走到前來,驚顫道:“竟然有人敢這么截取天地氣運,瘋子,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