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的配合和幫助下,阿飛很快回歸了校園生活。不得不說阿飛的確是很聰明的人,即便離開學校那么久他的學業(yè)成績也很快追了上來。在下學期結(jié)束的時候,他的成績依然是我們寢室中最優(yōu)秀的。
阿飛在學校隔一段時間就會給家里打電話,幾乎每次都是姐姐接的電話。我有時在邊上聽到一些端倪,看樣子阿飛的媽媽對他仍有怨氣,所以很少和他通話。而阿飛和姐姐的談話內(nèi)容也以參加傳銷的村民們現(xiàn)狀為主。大概沒過多久,我們得知那些被抓起來的村民大部分都放回村子了,他們這些“小角色”是不會承擔太多責任的。阿飛心情因此放松了一些,但也算不上開心。他回學校之后雖然表現(xiàn)不至于說消極,但總顯得若有所思,心事重重。
我從小就是個察言觀色的人,所以阿飛的心事重重的樣子在我眼里看來很明顯。我大概也猜到了原因,但我還是和他確認了。沒錯,那些事他一直耿耿于懷。有次上課時他發(fā)呆,老師喊了兩聲他都沒反應過來。等下課之后,我喊他到陽臺問他怎么回事。他搖搖頭說沒事。我故意問“你該不會還想去組織吧?”他果然皺眉立刻反駁:“怎么可能,我現(xiàn)在滿心只有后悔?!蔽遗呐乃绨蛘f:“你不是都出來了嗎?就別想了?!彼粗?,張張嘴又望向遠方。沉默了一會兒,他突然說:“雖然大部分村民都放了,但有兩個村民被留下了。他們可能會擔上我的一部分責任?!蔽覞u漸瞪大眼睛,這是我此前不知道的信息?!澳恰麄儠粫涯愎┏鰜??”我問他。
他嘆了口氣,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應該不會吧。我們村里人都在乎村民的看法。他們寧愿擔著我的罪名,也不想被村里人說出賣朋友?!薄捌鋵?,他們就算供出我我也毫無怨言,那本就是我該承擔的。但是…”
“別想了?!蔽掖驍嗨脑挘骸凹热凰麄兌疾幌牍┏瞿悖憔桶堰@事忘了。好好讀書,到時候畢業(yè)了回報家鄉(xiāng),他們會感激的?!彼c點頭,默默說:“何求感激,我只希望他們能原諒我。”
我突然想到他之前說的,于是問他:“如果說,組織沒有被端掉,你還會去嗎?”他果斷地搖搖頭。在得知組織被端之前他就打消了繼續(xù)在那里待下去的想法?!拔覌屢恢惫治?,我開始覺得挺委屈的,我也是被迫進入組織的啊。但是后來冷靜下來,我已經(jīng)斂取了一筆不小的錢財,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早就可以脫身了,只是我的身份已經(jīng)轉(zhuǎn)變了。我的獠牙長出來了,狼群就成了羊圈,于是我紅了眼不想離開?!?p> “那你怎么想通了?是因為阿姨嗎?”我接著問。他想了想說:“的確,是我媽一直在努力使我清醒,她有很大的功勞。但其實,這次回學校之前在家的時候,我還是猶豫不決,陷入兩難的困境。你說,阿正,人活著為了什么?不就是為了錢嗎?為了什么不都得要錢嗎?”他眼神灼灼地望著我,我一時不知他是要我回答他的疑慮還是只是告訴我他的觀點。他繼續(xù)望著我,于是我回答:“當然了,誰會嫌錢多啊。這個社會做什么都得要錢,錢是萬能的?!彼l頻點頭:“是吧。錢簡直就是真理。那我為了錢做的那些事又怎么能停止呢。除了錢我們又該追求什么,說到底追求什么不是追求錢呢。我當時就是這么想的?!?p> “有天下午。我在屋里吃飯,一邊吃一邊盤算著怎么能說服媽媽不要再生我的氣。突然聽到屋外有人喊我。我跑出門去。看到門前停著的我的車,被幾個村名圍著。喊我的那個村民是個中年婦女,她神色有些慌張看著我,又望著車子里。她有些為難的樣子,似乎謹慎小心地想說些什么。周圍幾個村民招呼我過去看看,這時我也聽到了車里有孩子的哭聲。我走近一看,一個小孩在我車子的副駕駛座位上趴著慌張地哭喊。我知道那個孩子是中年婦女的孩子,問她怎么回事。她不好意思地說,剛才抱著孩子在我家附近和幾個村民聊天。抱累了,看見我的車門開著,就順手把孩子放到車里想讓孩子睡覺。過一陣聊完天發(fā)現(xiàn)車門被關(guān)上了,多半是孩子自己不小心關(guān)上的。她打不開車門,忙拜托我把車門打開。孩子在車里哭喊多半是悶壞了??墒撬麄兡臅缘?,我把車鑰匙放在了車里,車門這時在外面已經(jīng)沒辦法打開了。我們圍著車子試圖通過簡單的言語和手勢告訴孩子怎么從里面打開車門,但孩子太小了,沒辦法車外一群手舞足蹈的大人,只是一個勁地哭喊。”
阿飛轉(zhuǎn)頭看著我說:“我真的慌了,要是這孩子出事了,我覺得我拿多少錢都沒辦法補救挽回。”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但依然忍不住說:“這也不能怪你,說到底是孩子家長的問題。你有什么錯呢。”阿飛點點頭:“按理說這也沒錯,可是我慌倒不是因為擔心自己承擔什么責任之類的。而是看著一個生命如此流逝,近在眼前,會生出一些畏懼之心。”“那…那個孩子?”我問?!皼]什么辦法…”阿飛露出一絲輕松的笑容說到:“我把車窗戶砸了。孩子受了驚嚇,不過沒多久就恢復了。”
我默默點頭。阿飛沉吟片刻對我說:“姚婧和我分手之后,我一度強烈地渴望擁有更多財富。因為,姚婧雖然不一定是因為金錢離開的,但客觀來說,如果我有足夠的錢,的確姚婧離開我的可能就會低很多。你覺得呢?”我不是當事人,沒法給出準確的看法,于是坦率說:“或許吧,不過錢的確可以解決很多問題?!卑w點點頭:“沒錯,我就是這個意思。”“但是,錢啊??偸潜簧贁?shù)人掌握著。越是有錢的人越是會越來越有錢,而我們這樣的普通人。無論如何奮斗,總是有個天花板。沒有特殊的機遇,恐怕一輩子也沒辦法飛黃騰達,出人頭地。”阿飛說著:“我在組織里開始慢慢獲得利益時,我突然發(fā)現(xiàn),這應該比我畢業(yè)后可能找到的任何一份工作都賺錢。當時,我以為這就是我的機遇了。可是我們都是聰明人,其實我也知道我的利益是基于他人的損失獲得的。但是那時我的眼前仿佛被蒙上了一塊黑布,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不想管?!?p> 如阿飛所說,我,包括老九和老張,我們當然知道傳銷的本質(zhì)。而且我相信老張老九也是和我一樣,對組織是反感抵制的。但是我們沒有批判阿飛。不是因為阿飛沒做錯,而是因為我不知道,如果我在阿飛的境遇下,能不能做得比阿飛更正確。
“砸破車窗那一剎那,我眼前的黑布仿佛也被撕破了?!卑w接著說:“我突然發(fā)現(xiàn)——沒錯,錢能給我很多好處,它可以讓我避免很多不想發(fā)生的事,它似乎是一個保障。可是為了獲取這個保障,我漸漸舍棄原本有的一些東西。比如說——良知,還有很多我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那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有點走火入魔了,就像陷入了對愛情狂熱時的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