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依月只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見了皇奶奶、父親、兄長、納洛王夫婦還有阿璃,他們在遠處叫喚著她的名字,她想要回應卻發(fā)現(xiàn)自己失了聲,他們越走越遠,她拼命往前追,想要告訴他們她在這兒,可是最后她墜入了深淵......下墜的感覺使昏迷的瀾依月驚醒過來,睜眼便看見阿宗滿臉著急的站在一側,女醫(yī)守在床邊,“皇妃,你可醒過來了?,F(xiàn)在感覺怎么樣?”除了些許頭暈,她只覺腹部如受重擊般,疼痛難忍,一時便覺不對勁,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用眼神詢問女醫(yī),只見女醫(yī)頗為惋惜地搖了搖頭?,F(xiàn)唯一與她有關系的紐帶,就這么斷了。瀾依月面無表情地躺在床榻上,心中卻似翻江倒海,“阿宗,你且送女醫(yī)回去吧。我累了,你們都退下?!币娝@般,阿宗與女醫(yī)也不敢多說便退下了,剛歷喪子之痛,且讓她一個人靜養(yǎng)罷。瀾依月拖著沉重地身子坐在窗邊,任由冷風吹進她單薄的長衣,只見大殿在黑夜中如此耀眼,她與納慕遠大婚那日也是這般熱鬧,如今卻只能獨享漫漫長夜,眼淚不知不覺滑落下來,還未來得及拭去,夜空中便升起了許多光點,開出了一朵朵絢麗耀眼的花,原來是納慕遠為新娘所準備的賀喜煙火。這頭瀾依月正歷喪子之痛,納慕遠卻在那頭慶賀娶妻,實在諷刺可笑。待煙火結束已是子夜,夜晚回到屬于它原來的樣子,寂靜無聲。
阿宗剛到大殿準備回稟納慕遠今日皇妃喪子之事,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跪在納慕遠面前,只聽見那女子哭訴道,“陛下!信箋之事是我受劉宇逼迫所為,他拿我父母之命威脅我,可我不知那時小姐已讓瀾公子安頓好我的父母??!”“自始至終,小姐從未做對不起陛下、對不起納洛國之事!”納慕遠聽了阿璃一番話,心中竟生了絲絲驚慌,“你有何證據(jù)證明她的清白?我怎知會不會是你們主仆二人串通!”“陛下!您可懷疑我,絕對不可懷疑小姐!小姐對您忠貞不二!我有證據(jù)!這是小姐寄回瀾府的書信,這是我寫的書信,我的字是由小姐教的,自然像她,可小姐習慣用左手寫字,家中的信箋都是左手寫的,平日用右手只是為了避免他人多言?!奔{慕遠接過她遞上的書信,一時只覺痛徹心扉,他竟然錯信陳宇冤枉了她,還如此對她、辜負她!然而阿宗的一番話,更是給了他當頭一棒,“陛下,女醫(yī)說皇妃——皇妃有孕三月有余,卻因悲傷過度,今日更是悲極攻心,暈倒在大殿前,小皇子未能保住。”“什么?!”納慕遠一時失語,他是何其殘忍,對愛他至深的人都做了什么?!夜如死寂般,將人遣散,納慕遠獨自坐在大殿外,望著慕月宮的方向,宮內(nèi)漆黑一片,而慕合宮卻是燈火通明,但注定新娘今夜要獨守這亮堂空蕩的宮殿。
除了納慕遠,此夜無眠的還有瀾依月。她在床榻上久躺卻未有絲毫困意,只好起身到桌邊,尋來紙筆,借著窗外朦朧的亮光,為納慕遠、父親、兄長、皇奶奶各寫了一封信,在兄長的信中還特意提到未曾見過的嫂嫂,那時哥哥還在信中告訴她嫂嫂上官斐霞是個不錯的女子,與依月甚為相似,與她父親不同,只可惜日后無緣見面了。將信寫好,天已蒙蒙亮,瀾依月把信一一封好,放置在桌上最為顯眼的位置,起身到內(nèi)室換上前幾日翻出的嫁衣,那是皇奶奶知曉她遠嫁后特意命人繡制的瑾國喜服,正紅色錦緞,金線勾勒邊角,衣面上還用金線銀線繡上了祥云、仙鶴、龍鳳呈祥等好意頭的紋樣,做工精致。換上喜服,瀾依月為自己梳了瑾國女子出嫁當日的發(fā)式,再將金釵鳳冠一一戴好。看著鏡中的自己,她是有多久沒有像今日這般好好打扮自己,如今走也要走得體面,身為瀾府小姐怎可蓬頭垢面?她心想著,便對著鏡子為自己描起了眉,用手將唇脂點涂在雙唇上,再將花鈿貼于額間,整理了一番衣飾,她才滿意一笑。
此時,窗外的天已大亮,得趕在宮人們來之前,將最重要的一物備好。瀾依月將那日囑托阿璃帶回的曼陀羅的花蕊一一挑出,花瓣撕碎用木槌搗出花汁,往花汁里添了些花蕊及熱水再倒入杯中。備好一切的瀾依月,突感心中石頭終落地,她再也不用受此折磨,這杯花汁就能讓她解脫。瀾依月端著瓷杯來到殿外的亭子里,周邊都被大雪所覆蓋,昨夜又是一夜大雪,如同她的心一般。瀾依月正要喝下杯中水,卻聽見一聲,“月兒?!彼龑⒋杀糜谑溃犅暠阋阎獣詠砣耸羌{慕遠,他還穿著昨日大婚的喜服,額上還配著那塊紅寶石抹額,“陛下怎么來了?”瀾依月望著略顯狼狽的納慕遠,還未等他開口,“還未恭賀陛下雙喜臨門,昨日身子不適,未能當面賀喜?!闭f罷,還俯身向他行了賀禮?!霸聝?,我——”“陛下,坐吧。想必陛下是來找我敘舊,我也有好多話想說?!辈活櫵卮鹋c否,她自顧自說,“陛下,看我這身喜服可好?”納慕遠細細看著眼前的人,一身紅裝,美艷動人,只是消瘦得令人憐惜,眼中也無了當初水靈的光?!昂每?,很美?!薄斑@是皇奶奶聽聞我出嫁納洛后,特意命人繡制的瑾國嫁衣,這衣上的紋樣還是她親自繡上的?!薄澳侨諡楹挝创┥纤??”瀾依月看向他,嘴角微揚,“因為我的夫君是納洛人?!睙o盡自豪的話語如今卻顯心酸,兩人相對無言,靜默許久,瀾依月才開口,“納慕遠?!边@是數(shù)月來,她第一次這么喚他名字,不再是已陛下稱呼,納慕遠心中有了一絲欣喜,“月兒,你說?!薄白蛉眨⒆趲业酱蟮顬樾峦踬R喜,可誰知,那是雙喜臨門,新王即位又娶妻。我看著你從護橋那頭接過新娘,小心護著她,一直走到長橋的這頭,再直往大殿,我才知道原來我也會嫉妒,當日大婚護送我走過長橋的人是阿宗?!彼ǘǖ乜聪蜻h方,將誅心之事講的云淡風輕,“昨夜更是借王后的光,觀賞了賀喜煙火。對于歷經(jīng)喪子之痛的我,你們的賀喜煙火如同在為我祝賀,納慕遠,你可知那一刻,你所說的慕之月,吾所愛,實在可笑諷刺?!奔{慕遠聽此,只覺心如刀割,將瀾依月害成這樣,他功不可沒,“月兒,我自知害你至此,我無法可說,我不求你原諒,不怕你怨恨,只是你可不可以留在我身邊,讓我彌補你?”納慕遠跪倒在她面前,狼狽不堪,“昨日阿璃告訴我書信之事,阿宗稟報你喪子之事,我是悔不當初,千錯萬錯都出于我?!睘懸涝绿а劭粗?,伸手將杯中水一飲而盡,“納慕遠,你傷我如此,怎還想著重修舊好?這不可能。我瀾依月平日循規(guī)蹈矩、恪守禮行,但不意味著我會屈服所有,也不意味著我好欺負。你明白嗎?”納慕遠絕望般搖了搖頭,想要抱住瀾依月,卻被她推開,如同那日他推開她一般,看向他的眼里竟閃過一絲往日的狡黠,“納慕遠,我答應你的事情,只有一件未能做到,我未能替你生個一兒半女。你答應我的事情,也只有一件未能做到,你說此生只娶我為妻,但如今卻另娶她人。這樣,我們就算扯平兩清了?!薄霸聝海覀儾粫汕宓?,我不會放你走,即使你怨我恨我?!薄拔业拇_怨你恨你,不過也不值一談了,我會帶著所有不好的消失?!睘懸涝乱殉霈F(xiàn)毒發(fā)的眩暈感?!跋В吭聝?,你要去哪兒?”納慕遠只覺萬般不安,抓住她的雙臂不停問道,“月兒!你想要干什么?!”她見納慕遠如此緊張的模樣,這才是當初的他,會緊張她、在乎她,只是一切都回不到當初了?;ǘ疽亚忠u瀾依月的全身,她只覺喉中有血腥味道,下一刻竟不斷嘔血,納慕遠一時慌了神,接過身子逐漸無力的人,“月兒!瀾依月!你做什么了!你對自己做了什么!”低頭看見杯中的花蕊,一切都了然,她這是用曼陀羅花毒了結自己。瀾依月借著最后一絲力氣,扯下頸間的藍寶石銀鏈,塞入納慕遠的手中,“這——這銀鏈還請陛下收回,我不配,我——我不是你的——妻,更不是你的——你的心愛之人?!痹捯魟偮?,瀾依月便斷了氣息,納慕遠只能抱著已經(jīng)沒了生息的她大聲痛哭,撕心裂肺。
當納洛王夫婦領著瀾氏族長、瀾父及瀾笙夫婦趕到慕月宮之時,只見這般場景,身穿喜服的納慕遠抱著一身紅服的瀾依月失聲痛哭,眾人見此跑向前去,納洛王后握住瀾依月的手,想要喚她,卻發(fā)現(xiàn)她手如冰般,早已沒了氣息,不禁放聲痛哭,瀾父見狀差點暈死過去,唯有瀾氏族長淡然拿出瀾依月讓阿璃交給他的信箋,“還望陛下節(jié)哀。今日我在此有一事需告知諸位,此乃依月生前所托。依月囑托無論生死都將她帶回瑾國,死后還請兄長瀾笙將其葬于瑾山。”族長的話語如同一把刀深深扎入納慕遠的心臟,他如同石頭一般呆坐在原地,他的月兒這是無論死生都不愿與他再有牽連。
納洛王后命人將瀾依月的血跡清洗,再為其整理儀容,一切準備妥當便由瀾笙與其夫人上官斐霞將瀾依月放入棺中,雖未見過瀾依月,但上官斐霞卻也不禁為她哭泣,如此大好年華,竟就這般香消玉殞,實在惋惜。族長與瀾父含淚將棺木蓋上,納洛王夫婦早已泣不成聲,瀾父與族長拜別兩人之后,便一同上了車馬,瀾正鴻深深望了一眼瀾依月的棺木,“月兒,爹爹這就帶你回家?!卑礊懸涝律八?,瀾笙將她安葬在瑾山上。當車馬將棺木拉進瑾國宮中那日,皇太后見此直接暈死過去,劉瑾在旁也是掩面而泣,眾人何曾想到正值大好年華的瀾依月竟會遭遇這般不幸,香消玉殞。
自瀾依月過世被帶回瑾國后,納慕遠終日只是呆坐在慕月宮里,感受瀾依月生前在此度過的每一分每一秒,長夜漫漫,她是如何獨自面對?她生前每日以淚洗面的地方,如今卻也是他念她想她為她流淚的地方。納洛王夫婦本以為他會如此頹廢下去,卻不想有一日,他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說要到納洛山去,歸隱于世,王位、王后都歸還原位。納洛王夫婦思慮之后未有阻攔,放任納慕遠歸隱深山。
在納洛山那日,她曾問他,若她在瑾山上,他在納洛山能否看到她;如今,她靜置瑾山,他只可在納洛山上眺望心愛的她。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