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宮中來人送了帖子,說是七皇子百天,儷妃娘娘親手操辦了宴席,想邀請眾官眷一同為小皇子慶賀。
如今宮內宮外何人不知,儷妃娘娘可正是當今圣上眼前的紅人。近年來,圣上的身體一直抱恙,自從三年前六皇子誕生,宮中就再無龍嗣降臨。
皇帝的病不見好轉,太后也希望能有新生兒給皇帝沖沖喜,去去病氣。宮里的娘娘一個個都想破了腦袋,尋了各種民間的偏方,御醫(yī)們也搜羅來各色上好的補藥給圣上調養(yǎng)身子,可都是無濟于事。
前些日子,紫云軒忽然傳來儷妃有喜的消息,這可樂壞了太后。儷妃本來只是個小小的才人,是嫻妃身邊的一個侍女。皇帝一次酒醉過后臨幸了她,便封她為才人,此后再也沒有找過她。
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竟懷上了龍嗣。消息宛如一顆石子,將后宮這攤沉寂的死水激起了陣陣浪花。眾嬪妃嘩然,太后更是喜出望外,皇帝特此下旨封她為妃。一夜之間,連升四品,也算是開了本朝的先例。如此圣寵,羨煞旁人。
儷妃的肚子倒也爭氣,成功產(chǎn)下一個小皇子。儷妃在后宮中的地位已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位同貴妃。依慣例,只有皇后所生的嫡皇子才有資格舉行這樣的百日宴。
恰逢一年一度的朝燈節(jié),皇帝破許她操辦宴會,并下旨邀朝中重臣攜家眷前來赴宴。儷妃正可謂是母憑子貴,如今圣上待她幾乎是有求必應。
軟轎內,國公夫人微閉雙眼靜靜養(yǎng)神,宴會不知要到何時,還是趁早養(yǎng)足精神的好,入了宮門可就要時時刻刻打起精神,不能有半點松懈。
清荷果真是孩子心性,雖已進宮多次,但對沿途的景色依舊充滿好奇。她掀起窗幔,把頭伸出轎外四下張望,街上人來人往,小販沿街叫賣,孩童嬉戲打鬧,好不熱鬧。
入了宮門,日頭快要落山。華燈初上,整個榮華殿張燈結彩,人聲鼎沸。諸臣御車輦到,皆著盛裝,相繼入內。眾娘子們個個衣裙飄飄施胭涂脂,伴著陣陣香風乘著步輦紛紛而至。
國公夫人扶著清荷下了軟轎,向殿內走去。這榮華殿本是帝后成親、皇帝過壽或是太子繼位此類重大慶典才會使用的,區(qū)區(qū)一個庶出的皇子百日宴怎有資格在此舉辦。國公夫人心中暗自咋舌,宮里的事兒向來不是他們這些外人所能理解的。
殿內富麗堂皇,鼎內香氣飄靄。從御花園移來的各色名貴花卉錯落有致地插在金瓶之中,宮女們身著綠蘿綢紗端著食盤穿梭在坐席之間。眾賓客依次落座,同僚間談笑風生好不自在。清荷隨著母親坐下,眼睛像琉璃珠子般亂轉打量著身邊的一切。
在賓客之間,清荷恍然瞥見一席熟悉的淺白身影。離朔身著雪白云紋綢衫,腰間系著金絲蛛紋帶,黑發(fā)高高束起鎏金嵌碧冠固定著,整個人散發(fā)著清冷的氣息,如天上仙子般不食人間煙火。
他側身穿過賓客之間,諸人也只是起身屈身行禮,便坐下繼續(xù)與友人談笑,絲毫不見昔日溜須拍馬之輩。離朔輕輕一笑搖了搖頭,并未放在心上,在熟人身旁尋了處僻靜的地方坐下。清荷起身欲上前同離朔交談,還未起身便被國公夫人凌冽的眼神給呵斥住了,國公夫人沒有說話示意她坐下。清荷不情愿的嘟著嘴,還是乖乖坐好等著宴會開始。
臨近戌時,皇帝與儷妃才姍姍來遲。七皇子躺在襁褓里被乳娘抱著一并入了榮華殿。只見儷妃容光煥發(fā),打扮的花枝招展,臉上更是春風得意,高高的仰起臉同皇帝一起步入席中。眾人起身行禮。
皇帝落座正中,與皇后并肩而坐。還未坐穩(wěn),便命人將儷妃的位子挪至他的右側。此舉一出,眾人紛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再看皇后,依舊一如既往的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微笑,神情平淡如水,只是微笑著默默地看在眼里不做言語。儷妃一副軒軒自得的模樣,謝過皇帝后便落了座。這可真是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
清荷與徐湖同處一席,兩個小姑娘看著面前案上各色精致的糕點果子,鮮蔬佳肴饞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絲毫沒有感受到這殿內暗中錯雜的氣氛。
絲竹管弦悠悠奏起,紅衣舞女長袖曼舞,如空谷幽蘭,飄忽若仙,令人心曠神怡。殿內杯籌交錯,殿外檐下宮人們不知何時掛起了精美別致的燈盞,在微風的拂過下輕輕擺動。良辰美景,好不自在。
清荷在徐湖的慫恿下偷嘗了玉盞中的“桃花釀”,這酒是用春日里開的最艷的桃花加上清晨的露水釀制而成的,入口甘醇清甜,后勁卻大。才一杯下去,清荷就雙頰緋紅,頭也暈乎乎的。側身看母親正與徐夫人相談甚歡,便獨自一人悄悄趁機溜了出去。
外面果然比殿里空氣通透些,殿外古木藤蘿,花木扶疏,比別處平多了幾分涼爽之意。晚風一吹,清荷的酒氣消了不少。清荷趁四下無人,自在地在苑內閑逛,白日里宮中的規(guī)矩壓的清荷喘不上氣,眼下終于可以肆意張望了。
東瞅瞅西看看,不知走了多遠。殿內的歌舞管弦聲越來越遠,四下寂靜無人,眼前也開始變得漆黑。清荷不禁有些發(fā)怵,轉身往回走去。怎奈這地方太大,清荷初來乍到,一時間走岔了道,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清荷不知道自己迷路了,依舊遂著遠處的燈火走去。走的微覺腿酸,榮華殿卻還在遠處。路過一處假山,此時已是烏天黑地,唯借著微弱的月色才能看清腳下的道路。清荷這下慌了神,急的紅了眼眶,四遭空無一人,自己不會遇到什么不測吧。
早知道就叫上冬桃一起出來好了,清荷心中暗想,無奈只得鼓足勇氣往前走去。忽而不遠處出現(xiàn)一黑影,清荷嚇得尖叫一聲:“啊!”聽見清荷的尖叫,那黑影向清荷走來。
清荷嚇得腿一軟直接蹲在地上,用胳膊抱住自己,雙眼緊閉不敢抬頭。那黑影越來越近,猛然間聞得有醺然清冷的酒香撲鼻而來。清荷用手護住頭聲音顫抖地喊道:“別過來!”
黑影一愣,腳步慢了下來,在清荷面前站定。清荷將頭埋入懷中,半晌周遭沒有半點聲響。她壯起膽子緩緩抬起頭來,想看看黑影走掉沒有。借著月色一雙男子的黑緞頡嘴竹紋履映入眼簾。
再往上看去,竟是一張熟悉的面孔。離朔正雙手背在身后嘴角含笑饒有興趣的低頭看著她,隨即輕笑一聲,伸手將清荷從地上扶起。
清荷面露窘色,低著頭用手指揪著衣擺,不知該如何開口。方才可真是太丟臉了,自己的蠢相在離朔面前一覽無遺,清荷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你怎么在這?”相視無言,少傾兩人幾乎異口同聲。清荷低著頭身子稍稍向后撤了撤,微微福身,收起方才的驚慌失措,畢恭畢敬地說道:“回太子殿下,清荷本想出來透氣,不慎迷了路這才不小心沖撞了殿下,還請殿下恕罪?!?p> 聽到清荷的話,離朔雙眉微蹙:“你為何總是這番小心翼翼,我還能吃了你不成?”說著伸手將清荷拉到身邊。清荷被他此舉驚得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沒有站穩(wěn)。
離朔身上的酒氣游絲般鉆進鼻中,充斥著整個鼻腔。原本已經(jīng)清醒的清荷又或多或少染了些許酒氣,小臉紅的發(fā)燙,緊緊咬著下唇乖巧地站在離朔身邊。
離朔看她這副模樣,無可奈何地笑著嘆了口氣:“走吧,我?guī)慊厝?。”隨后便自然地挽起清荷的手向前走去,清荷任由他牽著跟在他身后始終保持著幾分距離。
兩個人就走著,空氣莫名有些冷清。
“殿下今日....是有什么心事嗎?”清荷忍不住率先打破這寂靜,輕聲道。離朔的步伐慢了下來側頭看向她眼中帶笑:“清荷姑娘何出此言?”
“清荷見今日席上殿下一直興致不高,再加上殿下身上的酒氣,想來是有什么心事吧?!?p> “倒也沒什么,只是見多了一群趨炎附勢的鼠輩罷了。”離朔腳步停了下來,頓了頓,看著清荷疑惑地眼神繼續(xù)說道,“儷妃盛寵,父皇有意改立七弟為太子。這群人的消息可真是靈通?!彪x朔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怎么可能?!七皇子才剛滿百天。陛下怎么可能改立他為太子?”清荷驚呼,然而隨即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雙唇緊閉不敢與離朔對視。
“母后雖貴為皇后母儀天下,卻從未受過父皇的專寵。這皇位先前就不想傳位于我....只是被大臣逼得不得已而為之。父皇如此疼愛儷妃,將太子之位授予七弟又有何不可。說到底,我只是占了個嫡出的名分罷了.....”離朔神情落寞,眼中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清荷覺得眼前這個高大堅毅的男子此時竟如此的惹人心疼,心中不禁泛起一陣波動,她不知該怎樣去安慰離朔,一時間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她沒有想到,平日光鮮亮麗的太子離朔私下里卻是個不受寵的皇子?;适业乃嫦衲赣H說的那樣深不見底,這里面到底還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巨大的皇城像是被迷霧所籠罩,這宮中的各個角落都埋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蠱惑著人們前來探索最終卻深陷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