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冷月如霜,漆黑的街道上漸漸響起‘噠噠噠’的馬蹄聲和沉悶的車輪聲。
楚郩坐在馬車里用一塊白色手帕慢慢擦拭著青蓮劍,劍面映著她刀削似得冷漠面容,劍柄處漆黑的蓮花突然亮起陣陣青光。
楚郩眸子一凝,馬車上天窗‘哐’地一聲打開,淹沒了在這寂靜的夜里一處角落突然想起的細微機括的聲響。
楚郩騰空而起,忽而心中警鈴大震。
這一瞬間,這些年經(jīng)歷無數(shù)場身死搏斗,絕地逢生打磨出來的判斷能力和對危險的絕對感知讓她驟而降勢,強行控制四肢以絕佳的速度翻轉(zhuǎn)身體。
一枚鋼鐵造就的巨大箭矢擦著她的小腹呼嘯而過,射入不遠處的閣樓,頓時尖叫聲此起彼伏,黑暗的街道亮起無數(shù)盞昏黃的油燈。
剛與死神打了個照面的楚郩半蹲在已經(jīng)合上的馬車頂,望著那處破了嬰兒拳頭大小的洞,幸災(zāi)樂禍的笑了,她的笑聲越來越大,隱隱壓制住了尖叫聲。
這麗上皇天真是不讓她失望,軍用武器都出現(xiàn)了。
華荊現(xiàn)狀堪憂?。?p> 月色下昏暗處忽然折射出無數(shù)刀光劍影,一聲清嘯沖上云天,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驟然逼近,楚郩的笑聲慢慢消失在這場醞釀已久的肅殺之氣中。
她現(xiàn)在沒法分神去想別的事情了,這剎那間,一絲銳利的劍氣已經(jīng)鎖定在她周圍,封死了楚郩的道路。
油燈一盞一盞地熄滅,最終只留下破洞閣樓的幾盞和壓抑、凄厲的哭喊聲,月亮躲入云層,夜色驟濃。
“楚郩你神經(jīng)病???!笑,笑,笑魂沒了?”
突然一個女子跳下馬車指著蹲在馬車蓋上的楚郩破口大罵,楚郩分出一絲心神瞥了她一眼,嘴唇動了動。
貍子隱隱看見她嘴皮微動,但沒聽清她說了什么,她沉默片刻,思索了一下楚郩平素所為,立時道:“你是不是罵我呢?”
楚郩沒再理會她,因為她已經(jīng)在這場混亂之中找到她想找的東西了。
她慢慢地站起。
云已飄過,月色明明,楚郩面上似凝著一層寒冰,微瞇著眼睛聽遠處閣樓細微雜亂的腳步聲,微微翹起唇角。
現(xiàn)在才想起換位,是不是太遲了?
遲與不遲,較量過后才能見分曉。
灰暗的夜色中驟然響起一道凄厲的鳴嘯,緊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貍子臉色微變,縮著脖子抽出腰間的軟劍,又整理了一下袖中的飛刀,輕輕呼出一口氣,對著濃濃夜色嚴陣以待,在心中默默數(shù)著鳴嘯聲。
第三十六道!
麗上皇天三十六殺陣!貍子不知該哭還是該興奮,從一開始的四道,到現(xiàn)在的三十六道,短短三年,主子的腦袋已經(jīng)從哪一百兩銀子變成了萬兩黃金。
嘖嘖嘖,萬兩黃金哈,簡直就是一個移動寶庫,她家主子靠著刷臉就能獨步天下!
三十六道鳴嘯聲過后,街道突然沖出數(shù)個黑衣人,直奔馬車旁的那個人。
一個快要咽氣似得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楚郩,好久不見?!?p> 楚郩輕笑一聲,“沒想到你還敢說話啊?是不是有點瞧不起人?”
她摸摸下巴,又笑道:“還以為你熬不過年末呢,看來我也有點小瞧人?!?p> 馬車下軟劍與鋼刀相撞,發(fā)出一聲清脆的聲響,貍子抽空暗罵,楚郩你他媽廢話就不能少點嗎?眼瞎了看不見我被圍攻了?
他娘的麗上皇天這群廢物,丫的有本事單打獨斗??!群毆算他娘的哪門子本事?
貍子殺了一個人,挨了一掌砸向馬車,忽腰間一軟,躲過刺向腰間的一劍,后腦勺抵著馬車壁上的一處方形凹陷,下半身極不可思議地輕巧的在空中一擰,踩著一個人的肩膀把自己甩了出去。
她的目標是隱藏在屋檐之下三十六殺陣的陣眼。
陣已布,陣中之人不動,陣眼便不能移動。
陣中之人只有一個,那就是馬車頂上站沒站相的楚郩。
牽一發(fā)而動全身,陣眼一死,三十六殺陣只能遞減為三十二殺陣,而三十二殺陣已經(jīng)在半年前被楚郩給破了,不足為懼!
黑衣人在最短的時間做出了反應(yīng),以劍為箭,霎時間,數(shù)十只泛著寒芒的利劍帶著強勁的內(nèi)力破空而來,攔截了貍子四面八方的道路。
但,似乎有人忘了,地面也是路。
楚郩耳尖動了動,聽見那一聲短而急地呼吸聲,眼中銳利的光芒大盛,壓在她身上的陣勢徒然一抖,貍子直直的砸向地面,腳尖手掌撐地,俯身向屋檐之下劍勢波動的地方?jīng)_去。
一聲細微的機括聲這一次沒有逃脫楚郩的耳朵,她高聲道:“偏左?!?p> 貍子徒然右轉(zhuǎn),箭矢擦過她的左臂,帶走一片血肉,射入其后,一聲慘叫,暗處的陣眼狠狠砸向身后的木屋,頓時一聲悶響,砸出一個大坑。
貍子單膝跪地,微微喘息,她的心還在方才那一箭下劇烈顫抖。
她微微閉眼,主子已經(jīng)提醒她了,還是沒有躲過,那么,毫無察覺的主子是怎么在空中躲過那一箭的?
三十六殺陣已破,楚郩身上頓時一輕,腳下一滑,電光火石間已經(jīng)來到閣樓,她側(cè)目看了眼被黑衣人人包圍的單膝跪地的貍子,眸子間一片冰冷。
廢物,這都躲不過,看來平日里訓(xùn)練強度還是太弱了。
再動,楚郩便站在青袍人面前了。
青衣人身旁隨從頓時大驚,慢慢向青衣人收攏。
“你遠比我想象中的快。”青袍人的聲音如幼兒清脆,又如垂老者緩慢,聽的楚郩眉頭一抽一抽。
三十二劍陣已成,她身上又披上了一層凌冽的殺意。
青袍人唇角微微翹起,面具之下的一雙眼含著濃濃笑意,“你不該赤手空拳的前來。更不該讓青蓮劍離身?!?p> “青蓮劍,”楚郩細細地咀嚼了一下這三個字,恍然大悟,輕聲道:“扶嵇,你有沒有想過你夢寐以求的青蓮劍并不是我的依仗?”
青衣人扶嵇面色登時一變,強自鎮(zhèn)定道:“既如此,為何不把她交給麗上皇天呢?”
楚郩笑了,隨著她的笑聲,街中央的大黑馬車的桌上一柄劍輕輕顫抖,劍柄上青蓮青光大盛,馬車頂‘啪嗒’一聲打開,青蓮劍橫空出世,一聲透亮的清鳴穿透云天,化作一道青光射向被重重包圍的貍子。
只聽劍光穿透肉體嗤嗤作響的聲音和尸體倒下的聲音,楚郩看著青衣人大駭?shù)纳裆?,漸漸收了笑意,輕蔑地看著她,問道:“麗上皇天是個什么東西?敢跟我楚郩伸手要東西?臉呢?狗啃了不成?”
楚郩罵罵咧咧:“纏了我三年,煩不煩?你們也真是了不起,在京城都能動用軍用武器來對付我,我還真是榮幸之至。嘖嘖,明要不成便強搶,強搶不成便殺人越貨,狗屁的麗上皇天,虧你們還自稱是江湖第一勢力,我看你們真是江湖第一勢利。”
青衣人大怒:“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的依仗究竟是什么!”
麗上皇天年輕一代的翹楚,麗上皇天掌門人的驕傲,甚至是云嘯最為重要的一枚棋子。
楚郩對她也很感興趣,云嘯新帝扶間的親妹妹——扶嵇。
青衣人向來自持甚高,又被楚郩激出幾分血性,當即隨手將佩劍扔給隨從,赤手空拳就跟楚郩對上了。瞬息間兩人過了七八招,人已經(jīng)打到另一座閣樓去了。
這頭兩人打得正歡,那頭貍子提著青蓮劍翻身上了閣樓,青蓮劍勢一起,出其不意,青衣人的隨侍便消無聲息地一個接一個的倒下了。
這些隨便拉出去一個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殺出一片名堂的上流高手,沒想到在華荊的一個夜晚,爭相隕落了。
可見,華荊確實非常地不歡迎武林人士。
赤手空拳打架的好處是拳拳到肉,你疼我也疼。
楚郩身上覆著殺陣的陣勢,感官便遲鈍一些,還要分出心神和內(nèi)力來與之抗衡,于是便在體表凝成了一層煞氣。
扶嵇的拳頭落在身上疼不疼她沒感覺到,但她感覺到扶嵇的拳頭應(yīng)該很疼,因為已經(jīng)肉眼可見的被煞氣劃破了一道道的細小傷痕,流出一滴滴的血液。
扶嵇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問題,但由于她好面子,強忍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了。
厲聲喝道:“劍來!”
劍沒有來。
扶嵇大驚,愕然回頭望了一眼,只見楚郩的隨侍站在閣樓,露出半張昏暗的臉龐,懷里抱著青蓮劍和她的佩劍東來。
打架的時候怎么能走神呢?楚郩一拳揮出,破風而來。
扶嵇心神不定,躲閃不及,被這一拳轟入樓閣角落,撞上鋒利的劍勢和一具強硬的肉體。
頓時,她眼前一黑,‘哇’一下吐出一口鮮血,身后那人已生死不明。
三十二殺陣破,變陣為二十八陣,余出三人頓時如利劍一般破空沖向樓閣上的貍子。
貍子彎彎嘴角,青蓮劍在手,天下有我無處不亂。
扶嵇單手撐著地面站起來,目光陰鷙地直直望向楚郩,尖聲叫道:“你利用我破陣???”
楚郩責怪她大驚小怪,輕斥道:“打架就打架,吵吵嚷嚷作甚?別打擾尋常百姓睡覺嘛?!?p> 楚郩的實力遠在扶嵇之上,只是她狡兔三窟,善于隱藏,尚留三分余力,所以她隨時都能引導(dǎo)動手的契機和地點。
麗上皇天的殺陣固然厲害,但也有一個致命所在,那就是與入陣之人渾然一體,不可妄動。
她們愚蠢就愚蠢在以青蓮劍訣為引,強行將青蓮劍入陣。人劍分離,這陣便只能起到壓制她的作用,破陣,輕而易舉。
真正麻煩的是隱匿在黑暗中的弩機,否則,楚郩不會如此浪費時間。
一旦變陣,她的感官立即敏感起來,但弩機的操作者是位非常精明的人,她已經(jīng)在陣起時變換了位置,要想在黑暗之中找到她,就必須一點一點地減弱陣勢,讓她身上的壓制盡量小一些。
這些道理扶嵇當然也懂,但她拿楚郩沒辦法,若是不將青蓮劍強行入陣,楚郩手持青蓮劍,多少高手都不是她的對手,三個月前的那次圍剿便是最好的證明。
扶嵇陰鷙地盯著楚郩,慢慢調(diào)息內(nèi)勁,讓自己達到最佳狀態(tài)。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她早知道今日布置殺陣不會一擊必中,但只要能盡量消耗她的體力和內(nèi)力,隱藏在暗中的殺機定會將她碾碎在這條長街上。
那是云嘯隱藏在華荊幾十年來爬的最高,權(quán)力最大的一顆棋子,如今要用來殺死名震江湖的青蓮劍主。
必須不惜一切代價,殺死青蓮劍主!
這是云嘯皇室下的密令,不惜一切代價。
甚至是她的命。
扶嵇不明白,楚郩再強,終究不過是個江湖人,能在華荊翻出什么大浪來?但是不行,她絕對效忠于云嘯皇室,服從皇室下達的命令是她的天命。
在麗上皇天十二云騎折在楚郩手里后,扶嵇接到密令,從此開始了長達三年的追剿,從四殺陣到今日的三十六殺陣,這三年來無疑是她成長最快最扎實的三年,可無論她怎么變強,楚郩,這個已經(jīng)占據(jù)她所有一切的敵人,永遠都會比她更強。
每次當她以為觸碰到楚郩的底線之后,那條底線就能恰好地后移至她達不到的地方。
楚郩,這個名字幾乎成了扶嵇的噩夢,這已經(jīng)不再是云嘯皇室的密令這么簡單,這是扶嵇一生的勁敵。楚郩不死,扶嵇此生再難突破,所以今日,扶嵇放下以往指揮的關(guān)鍵角色,甘愿充當誘餌,用自己的性命來殺死楚郩。
抱著必死決心,扶嵇瞬間爆發(fā)出了強大的戰(zhàn)斗力。
這一瞬間,楚郩蹙起眉退至長街上,余光瞥向街角,略有不滿,華荊的都城防備如此之差,還是那人想看看自己的實力?